审讯结束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赵淮知把人交给老高处理，推开办公室的门，许岁安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窗户还开着……
“岁岁……”
他蹲下去，手贴上她的，就一声，姑娘就醒了。
“我们回家睡吧，好吗？”
“好。”
禁毒支队的楼道里，赵淮知一手揽着姑娘往外走，大拇指按着她肩膀，无声地安慰。
走廊尽头，警员押着三名犯人走过来。
傍晚的阳光落在走廊里，和他们对上时，许岁安瞥见手铐的银光，身形交汇的一瞬，她停下来留给李博一句话。
“你是考过教师资格证的人，在讲台上这么多年，但是李博，你不配，你给整个教育界抹黑。”
闲思花园的车里，离哥问他告诉许岁安这么多干什么，他说要不是那几年五爷身体不好，许岁安作为许卓的女儿怎么可能侥幸逃过，医院里那个姓郑的警察的女儿的命就是她的命，或许她还不如呢。
“晓雯家的爆炸，是你？是你抓了她折磨她，杀了她妈妈的！”
“他只是做了个交易把人交出去而已……”
李博还在替他说话开脱。
许岁安当时就恼了，“高一的时候，你没教过晓雯化学吗？她也是你的学生啊，你怎么这么说话？怎么能这么做呢？”
李博的手机响了，他没回答她的问题，扯着人上楼，看见被警方控制的李言。
几人的影子被夕阳打在身侧墙壁上，“执法为公”四个大字一如她第一次见的时候，心境是迥然不同，明明是一个办公室共事的人，能称为不错的相处，他本可以有同样光鲜美好的未来，最后却通往不法编织的牢笼，她站在正义这边，也说不上惋惜。
坐上副驾驶，车子从警局开出来，许岁安看见后视镜里国徽的样子。
“他们都认罪了吗？”
“供认不讳。”
“……”
从中央街往西拐的第一个小区，是许岁安离开海州前住的地方，没有赋华苑的房子大，也没有特别先进的家具设施，但这里，是她和父母一起住过的地方。
打扫卫生的阿姨习惯把钥匙藏在管道间里，许岁安打开了房门。
没几天就是夏至日了，这个小房子却还是冷的，冷得没有人味儿……
赵淮知从没来过这里，他看见姑娘手抚过客厅的白墙、桌子，往朝南的一个卧室走去，布置温馨浪漫，浅粉色的床单和被子，木质书桌上一张全家福，背景是海州第二初中校门口的大字。
少女穿着小裙子，很稚嫩的模样。
“这是我十八岁前住的房间。”
许岁安坐在床边上，低头感受着床单柔软的触感，伸手把床头玩偶的塑料套膜扯掉，戳了下那毛茸茸的脸。
又不忍心似的摸了下。
很是爱怜。
“这是小时候爸爸买给我的。”
赵淮知站在一旁看着她。
“那个小熊，是我妈妈给我买的。”
她手里的，是个小老鼠，打开小熊的袋子，把两个玩偶放在一起。
姑娘脱了鞋子坐在床中间，眼睛没离开过那端。
“我其实有时候觉得我爸挺迟钝的，那么多好看的小动物，他偏偏买只老鼠送给我，虽然这老鼠也没有很丑，但我好像还是更喜欢这个熊。”
“那时候年纪小，喜欢就是喜欢，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这个老鼠一直放在床头，后来到了床尾，我爸看我这样，还问我这小东西哪里不好。”
“我说，送只兔子或者猫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是老鼠，我爸说，我妈送的熊，就是很凶很厉害的，如果有坏人，它冲在前面打架，老鼠聪明啊，可以带着我跑……”
她伸手弹了那只老鼠一个脑壳，觉得不公平似的，也给了小熊一个，连塑料袋的响声都差不多大。
“我当时很不理解，说不应该他来保护我和妈妈吗？怎么他第一件事是想着跑。”
“再后来，他真的给我买了一只小兔子，也毛茸茸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着，竟然更喜欢这个老鼠，一直放在床尾，后来被我妈摆在床头。”
“我妈说，我爸买的兔子也不喜欢，老鼠也不喜欢，就喜欢这个熊，他心理都不平衡了，这句话的结果就是我一段时间内刻意抱着这小老鼠在我爸面前晃悠，他应该知道我是故意的，但还是很高兴，我还听见他和我妈显摆来着。”
或许是因为工作性质，父亲其实很少和母亲一样无微不至，她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很少每一样都问来问去地关心，甚至经常是她主动去汇报好些事情。
年纪慢慢大了她才明白，父亲的温柔是和母亲不一样的。
他会帮她树立正确的价值观，会告诉她警察的身份不仅是荣誉，更多的是责任担当。
也会想着给她最好的，觉得是小姑娘会喜欢的物件直接买回来送她，而不是问她要不要。
他会为了家国坚持奋战在一线。
舍小家，为大家。
他是博爱的，包容的，给予她的，是更高层次的爱。
……
许岁安忍下眼泪躺在枕头上。
“赵淮知，你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好。”
她这张床有点小，他一双长腿不能很好地伸展开，许岁安枕在他胳膊上，被圈在怀里，她不觉得挤，反而很踏实。
“五爷死了，赵淮知，五爷死了……”
不想再哭的，可就是……忍不住。
一想到这个就很难过。
心止不住地疼。
她的父亲，赵淮知的哥哥，那么多鲜活的生命直接间接因他去世，惨烈悲壮，而幕后的凶手却没有得到一点惩罚，因为心脏病去世了。
这个世界怎么能这样戏弄他们呢？
他们做了那么多努力，拼上了性命，都是为了捉拿五爷归案，可是，最后的结局却是，坏人自然死亡，没有受到太多痛苦地自然死亡。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
为什么不能对他们好一点呢……
“不是的岁岁，我们已经抓住他了不是吗？你亲眼看到的，我们抓住他了。”
她抽抽噎噎地哭，翻身紧紧抱住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岁安吗？”
“你父母希望你平安，是吗？”
手紧紧攥着他腰间的衣料，她一个劲的摇头。
“我出生的时候，我爸在执行任务，我叫岁安，是因为我妈妈希望，我爸爸每次离开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希望我能保佑我爸爸，保佑所有奋战在一线的禁毒警察……”
岁岁平安。
对寻常人来说是微不足道的祝福，生活在庇护之下，没见过什么危险，甚至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危险是什么，但他们不同……
每一次出任务，都要做好殉职的心理准备，他们行走在世间的黑暗里，和罪恶打交道，平安这样简单的愿望，对他们来说是奢侈……
“可是，我爸……我没能保佑我爸爸回来，而且……”
而且连杀害他的凶手，都没能见到……
他父亲或许不需要女儿名字带着这么厚重的含义，他或许只希望她自己能岁岁平安就好。
可差一点……
“岁岁，不是这样的，我们已经抓住他了……”
掌心抚着她的后背，赵淮知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他相信道理她都懂，可现在这样子，讲道理没办法安慰她……
“岁岁，我们已经成功了，我们阻止了毒贩头目的出逃，彻底捣毁了一个集团，他们没办法再害人了，毒品不会再从他们手里流入市场危害社会，这是最大的意义，每个缉毒警察都是为了这个意义，叔叔也是一样的，他看到这个结果，会是高兴欣慰的。”
死了一个李伍，还有李博……
五爷其实是一直活到现在被他们抓住的。
所以，不会再有下一个谁变成五爷了。
但话说到这，死了一个五爷，世界上还有千百个不同名字的五爷，这条路是遥远的征程，只要还有利可图，总会有不管不顾的飞蛾扑火，只要有人挑战法律和家国人民，他们就永远不会停下，这条路会一直走下去……
难道因为他死了，就要否定一切的努力和功绩吗？
不能，也不可以。
“岁岁，他活着，会有法律和人民的审判，他死了，因他牺牲的无数英魂也不会放过他，他已经得到了惩罚，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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