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老杨已然有着某种期待和决然，眼前的遥遥，就像一个自己禁锢自己的笼子，他看着她也看到了自己。人的一生漫长也短暂，似乎没必要拘泥于过去，挥剑斩断英雄的过往以及内心涌动的不甘，尝试着奔往一个崭新的未知的远方。这是他试图劝解自己的，也是他想要告诉遥遥的。
遥遥莫名地看着老杨，半天才吐出几个干涩的字眼：“什么交易？”
如果老杨知道她是一个鬼，还会这么跃跃欲试地要做交易吗。
与鬼做交易，阴阳对流，阳有“先与之，后取之”的德性，阴有“先取之，后与之”的德性。“取”和“与”即对立物交通。其过程是作为宇宙万物根本的“阳”先将元索散发于“阴”，“阴”从“阳”中取得所需“阳”元素与自身的“阴”元素交换，周而复始，永不停息。交易开始，轻则折寿，重则殒命，这便是交易的代价。
即便如此，也不是想交易就交易的，至少在你需要和鬼交易的同时，刚好有个鬼也希望和你交易，这是双方的意愿。有趣的是，鬼都是自己找上门的，也就是说在一个大活人想与鬼神交易的时候，你就开始吸引想与你交易的鬼了，你迟早会跟它撞到一起，但是你可能察觉不到，也就是说大部分情况是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这次交易，你在冥冥中得到了你想要的同时也支付了代价，互赢互利。
遥遥不禁更深入地思考了一些，老杨的内心是不是真的有某种期盼或者某些遗憾，冥冥之中祈求着寻得出路，又或者，她自己的诉求是否也在寻找出路，所以他们直白地相遇了。可他的祈求会是什么呢？
好奇心的驱使下，遥遥想一探究竟。
老杨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也不是爱说漂亮话的人，他拍了拍自己半残的腿，说：“你知道吗，你这么年轻，未来有无数种可能，而现在就有一个可能摆在你面前，你可以选择离开这里，选择走出这一步，去寻找你想要的。我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离开，去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末了，老杨顿了顿，眼中有些落寞，说：“我也想走出这一步。”
遥遥一动不动地听着，思索着他是不是想要恢复他的腿，这可真有点难，就算真的达成交易，他失去的远比一条腿要多得多。何况，她没有想要与他交易的意愿，她要等逍逍回来。
“我拒绝。”遥遥冷淡地表达了立场就转身离开了。
老杨话还没说完，遥遥已经一溜烟走出好远，老杨抹了把胡子拉扎的下巴。
“我也想走出这一步。”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老杨有些意外，转身，竟是小虎。
小虎一脸认真的说：“我想过不一样的人生。”
老杨顿了顿，问：“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小虎胸有成竹，道：“做扛枪的战士，保家卫国！像老爷爷一样，像你们一样！”
老杨笑了笑，问：“那你会些什么？”
小虎挠了挠脑袋，说：“我，我会打拳，我自创了一套拳法，叫。。。厉虎拳。。。”越说声音越来越小，可见十分地心虚，毕竟他那些花拳绣腿只是小孩子打闹着玩的，甚至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
老杨严肃着一张脸，怪吓人的。
小虎不敢直视，脸又憋红了，他确实什么都不会，不会识字、不会算数，打架还打不过遥遥，虽然他还小，但他看不到他的未来。这本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该思考的问题，生存的本能，让他们从小就学会了思考。
老杨半晌也没给个话，约莫着是在评估小虎究竟行不行。
小虎心虚地低着头，实在等不及了，鼓着勇气道：“我我我会做饭！！”
做饭？难不成你的梦想是炊事班？
老杨忽地笑了起来，虽然看着依旧看着有些骇人，但笑声硬气爽朗，倒也没那么恐怖了。
“这可是个吃苦的差事，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小虎得到回应，立即站得笔直，好像他已经是一个荣耀的军人了。
“好！我给你安排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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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没过几天，那群男男女女就要将小虎带走了，据说是去少年营，是个打小培养军事人才的地方，当然很多家庭是不愿意把孩子送到那种地方受苦的，所以基本上也都是些军人子弟，或者是些受战争迫害而无家可归的孩子。
阿兵得知小虎要走了，这几日也有些别扭，总一个人蹲在角落里。
不知不觉间，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先是逍逍走了遥遥就变了，后来小花也走了，所有人都将一颗心心沉到了底，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小虎的离开更让阿兵有些不知所措。
“你真的要走吗？”阿兵终于忍不住问道。
小虎一边认真地练着厉虎拳，一边点了点头。
阿兵看着小虎那副对未来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小虎找到了他的方向，可他呢？他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他连自己想要什么他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阿兵问。他其实并不关心小虎为什么要去，他只是想明白小虎是怎样找到自己的路的，为什么他没有方向，看不到未来。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想！”确实是标准的小虎式的回答。
他就是想，他就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阿兵没再问下去，他沉默地看着小虎，他最好的朋友，他们时常畅想未来，他却从来没想过小虎会真的离开，他以为他们就这样一边畅想着一边慢慢长大，接受最真实的人生，就这样而已。他以为不仅是他，孤儿院里其他孩子也都是这样，谁都喜欢畅想不切实际的未来，但终究都在过着实实在在的再普通不过的生活，打一份工，或几份工，赚一点微薄的收入，养活自己，养活自己想养活的人。
可是，小虎率先迈出了自己的选择，不是被社会挑剔后的无奈，而是他自己的主动的选择。那些叔叔阿姨明明告诉他，这条路会很辛苦，可他一点都不介怀，小虎真的明白这份辛苦吗？换做是阿兵，他不会愿意走这条路。所以，这大概就是小虎发自内心的热爱。
小虎有模有样的挥着拳头，好像他已经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了一样，挥汗如雨之后，他终于停了停，说：“听说天不亮就要起来跑步了，还有各种训练，不合格的会被淘汰，听着还挺没底的。”
小虎挠了挠后脑勺，好像也有些担心，不过转眼就笑了起来：“我一定不会被淘汰的！”
“如果淘汰了会怎样？”阿兵认真地思考。
“可能，就回来了吧。。。。”
哦，最坏不过是回到原点。
“你为什么这么想去？”阿兵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最初的问题。
“不知道，就是想去啊。”
“喜欢打拳可以有很多方式，为什么要去当兵？”
“我不是去当兵，我是去敢死队！”小虎一脸骄傲地纠正着阿兵，其实既不是当兵也不是敢死队，如果一定要扯上其中之一，当兵反而更接近。
“那也可以打比赛当拳王？”
“唔。。。”小虎难得地琢磨了一阵，才说：“学了练了总觉得要做点什么，拳王只会打给别人看多傻呀。”
阿兵也琢磨了起来，电视上的拳击比赛确实只是给人看看而已，似乎真的没别的意义了。。。这么一想是有点傻。。
“我以后可以保家卫国的！”小虎壮志凌云地说，这是养老院的爷爷说的，扛枪的战士能保家卫国呢。“我也可以保护孤儿院！是不是很厉害！”
阿兵连连点头，厉害厉害。
小虎走的那天，是风风光光地走的，大妈和所有孩子都给小虎送行，说着各种祝福的话，比古代送孩子去当官更有过之无不及。遥遥站在热情的人堆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连目送都省了，只是呆呆地站着。自从上次跟小虎打了一架，他两再也没有说过话，小虎不觉得打一架能结多大的梁子，遥遥同样也不觉得，小虎依旧是那个小虎，可遥遥早就不是那个遥遥了，好似逍逍的离开把遥遥的灵魂也一块带走了一样，现在的遥遥就成了那个木讷寡言表情淡漠的逍逍。
小虎背着个很小的包就走了，他本就没什么东西，更没什么要带的，唯一带上的就是大伙的祝福和关爱，小虎有些湿了眼眶，他头一次毫无别扭地抱着大壮，也抱着阿兵，说他还会回来的，真就像个即将赴战场的战士，和亲人依依惜别却又坚毅地要踏上征程，就连大壮也泪目起来，阿兵早就说不出话了。
起初，大壮是坚决反对小虎跟着这群不明不白的人走的，他们的身份好像很特殊，很多事情都不可告知，有隐瞒就无信任，谁知道小虎会被带去哪里，大壮自然是不同意的。
大壮说，小虎要学什么他也可以挣钱供小虎学习，没必要跟着来历不明的人走，走了他就再也帮不到小虎了。
这些话是说了与大妈理论的，在大壮眼里，大妈于孤儿院只是职责，并无真爱，所以大妈不会在意小虎离开后过得好不好，而大壮在意。可惜，孤儿院的掌门人是大妈，大妈只是诸多盘问了一番，并没有反对，大壮就算拼死拦着也是无用的，毕竟小虎自己的心都已经飞出去了，如何拦得住。
可小虎躲在门外句句听得真切，一直以来他都是孤儿院里最傻最皮的孩子，以前总是被钱爷爷半批评半调侃是“野孩子”，后来被大妈各种惩罚（做饭、打扫卫生之类的），连大壮都经常会说教几句，他觉得没人爱他，对他好的只有阿兵。原本他担心大壮会阻碍，所以偷偷去听，可听着听着，他除了蹲在门口无声地哭，再也想不了别的了，眼泪浸湿了他的脸，他将头埋在膝盖里，一抽一抽耸动着瘦弱的肩膀。
他从来不是没人爱的野孩子。
临到铁门口，小虎又回头看了看大家，大家也都注视着他，他看到阿兵的眼睛红红的，大壮也是，小美早就哭哭啼啼的了，连大妈和大姐也表情有些不舍，可一旁的遥遥，依旧挂着张漠然的脸，眼神丁丁的并不在看他，像个真正被抛弃了的小孩，怪可怜的。
遥遥呆呆地看着大铁门，当初，逍逍是怎样被带走的呢？大家是不是也这样依依不舍？她什么都还没跟逍逍说呢，还没告诉他过去的种种，还没告诉他他究竟是谁、应去何方，连永别也没来及说，他现在还好吗？
“触景生情？”
遥遥耳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铿锵甚至无情的声音，扭头看去，鸭舌帽下一双犀利的眼睛透着股骇人的冷光。
又是老杨，他没跟着一块走吗？他又怎会知道她如今的心境。
遥遥扫了一眼，冷淡道：“你懂？”
“呵，”老杨冷笑一声，“你一个小孩子，心思再深又怎样，还不是个小孩子，我见的人比你吃的饭都多，太容易懂了。”
遥遥不予理睬，她漂浮人世，久得已经数不清究竟多少年了，你才几个年头懂个屁。
“如果走了的人你还想见，为什么不自己去见一见？难道打算留在这里等？”老杨说，“我看呐，你比小虎那小子心思深多了，怎么还不如他想得开。”
没错，遥遥就是打算留在这里等，这里是她与现在的他唯一的守望。可是，萍水相逢的老杨为什么一眼就看穿了？总不至于在小孩的外表下就活该一眼被看穿吧？
“那个人既然走了，估计是不会回来了，如果他不想走为什么还是走了，那多半身不由己，你在这里干等，真的能等到吗？”
遥遥睫毛微微扑动，老杨的话很有道理！
“可你，比那个人的可能性多多了，因为我，愿意帮你走出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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