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基础’意思是……”
“是她的过去。同样，也是这个剧场、这个世界、这颗星球的过去。”艾蕾克特答，“索菲亚没有抹去它，只是将它封存——以第五代旧文明的名义，作为‘历史’，留在剧场底层。”
这个故事是她们世界的过去？是曾经断代的旧文明？
“不可能！”炙骁下意识地反驳，“我们的文明是大陆原生生命自我进化的结晶，从最初的先民到如今的秩序社会，几千年来从未断绝过真正的传承——”
“——你说得真好，副智慧使。”艾蕾克特只当她在扮演剧中人，笑了起来，“就像所有生活在剧场中的人类那样自信。是啊，现存在这个剧场中的‘人类’当然会这么以为，永远无法意识到这是索菲亚为她们设定的叙事框架。”
“本身就是虚构之中，又何必在意哪一层才是真实？”涅鲁艾的声音如影随形，冷静、无波，却不容辩驳。
光线交错间，她和赛瑞恩的身影几乎同时显现，步伐轻盈地落在艾蕾克特两侧。
她们在索菲亚的领域中来去自如，可以随时传送，也可以随时消失，但往往只有在话题涉及索菲亚的时候会聚到一起。
“而且呀，索菲亚还认真地给这个剧本写了‘一整条线性历史’。”赛瑞恩眨眨眼，笑得漫不经心，“想想看，如果被这个世界中的人们知道自己一直以为的真实，全部都是虚假的谎言，又是什么样有趣的画面呢？”
空中光点缓缓聚合，凝成画卷。
千万年来，这颗星球一直在演变。
地壳冷却、海洋初成，到大陆板块的缓慢移动、分裂、碰撞。
火焰孕育岩石，岩石召唤雨水，雨水蜿蜒而下，汇入低洼，最终漫上高原。冰封与炽热更替更迭，智慧生命依次诞生又消亡。
在海底深渊中，第一批具备“知觉”的有机体诞生。它们不是人类，却是智慧的源点。
智慧一次次登上陆地，生物以不同形态进化，有脊椎、无骨骼，有语言、有光信号。文明多从海边起步，沿着河口、盐沼、大陆架建立聚落，不断涌现，又一次次因火山、潮汐、寒流、风暴、磁极反转而湮灭。
历史、记忆、骄傲、仪式，全都被星球重新收走，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而第一个剧本中的主角所在的第五文明与其所属的政体，历经了几乎接近百年的和平和平静，而后与其它第五纪所有的核心政群一起，终结于一次未被预测、未被命名的冰封期。
海面上涨，冰盖坍塌，母体一次次将一切吞回海中。
陆地支离破碎，所有前纪的遗迹连同它们的语言与逻辑一同沉没。
最终，在一次又一次的迭代、演进中，只余下这最后一块贫瘠得可怜的土壤，作为最后顽强的灯火，诞生出最后一点点智慧生命和文明，在永恒的深蓝之中燃烧。
炙骁紧张地吞咽了一口。
她没想到这三人同样能轻而易举地复现出她的世界——即使她对“星球”这种宏观概念知之甚少，但那些街区规划、气候模式的细节……毫无偏差。
她不安地移开目光，却又忍不住追问：“这……”
“索菲亚说，那些故事已经结束了。而她在终幕前要演绎的将是即将走到尽头的文明。”艾蕾克特看着那颗完全被深蓝色包裹的星球，露出浅浅的笑容，“所以它们存在，但不重要。这个剧场中当前存活的‘人类’，不会知道，她们自己其实是层层筛选出来的产物。”
“谁……筛选？”
“自然。”涅鲁艾回答，声音如同早已预设的结语，“或者说，世界本身。”
“哎呀，你们两个说话太无趣啦。”赛瑞恩转着圈笑道，“用‘筛选’这种字眼太冷冰冰了嘛！换个角度想，索菲亚只是想让人类更有趣一点，不是吗？一成不变太枯燥了，所以自然就‘引诱’她们改变。”
“引诱？”
“对呀。”赛瑞恩点了点那些画面，“天空、大地、水体、光芒……这些都不是背景板，它们是活着的狂欢表演邀请函。只要愿意响应，就会变成更有趣的演员，剧情再也不会照原样走下去了！”
炙骁脑中一阵眩晕。
世界会引诱人类改变。
这听起来荒谬至极——却又不是毫无依据。
自然——被政府视为重要的污染源，一直如此。
人类必须在秩序中生存。
植被必须被清除，地形必须被平整，生物必须被筛查。安全优先于真实，自律胜过自由。
而早年的那个扩大人类活动区的计划，实际上也是将人类已经建立起的环线环境再向外推进，在更靠近外界的地方，同样塑造起稳定的社会秩序。
人类只应在社会中生存。
而不再属于人类的失控者，会变为彻底的怪物。它们既会被人类驱逐，也会本能地奔向外界离开层层圈起的人类活动区。
大地从不拒绝它们。风也没有。
它们就那样一步步走向森林深处，融入一个早在地图上被删除的词：自然，仿佛那里才是它们真正的出生地。
更可怕的是……她想起刚才和星榆在剧场中所见。
星榆看着那座新生城市的眼神，不是警觉、愤怒和仇视，而是兴趣，就像在看一件还未成熟的作品。
那种态度……与这几人口中，一次次目送文明覆灭、却又反复创造新纪的化身——索菲亚——何其相似。
炙骁后背一凉。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问出来的问题是：“那……星榆……不，我是说索菲亚扮演的角色是……”
“一个没有身份和记忆的小可怜？”赛瑞恩笑吟吟地抢先回答，“副智慧使，你这么关心索菲亚的剧本，我原以为你早就看完了呢？”
“我……啊，是啊，我看过。但有些我还是没有搞明白，索菲亚那个角色身份究竟是……”炙骁竭力不让语气显得太刻意，“比如说，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比如剧场和普累若麻？引发异变的媒介？”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众人神态各异。
赛瑞恩“噗”地笑出了声，艾蕾克特则露出明显的无奈表情，涅鲁艾沉默地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对吗？那到底是什么？”
艾蕾克特语气平稳，却像一位耐心纠正小学生的教师：“索菲亚并不受限于任何设定。设定是她写给别人的，不是写给自己的。不过以她一贯的风格，我猜你不会看到什么特别的神秘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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