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或许并非事事条理清楚，边界清晰，黑白分明。有时候妥协、将就是必然。
但商宁领悟到了这点，却并没能够说服自己。
她从生死边缘被拉回来，她和她的孩子最终都活了下来，这是她没办法掌控的事，那么这个结果只能归功于神灵庇佑。
神灵在上，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平安度过观察期，顺利地长大成人。
伏云深在病房日夜不眠地守了商宁三天，商宁生产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孩子的情况，可这三天里，那也是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她用沉默砌起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谁也没办法穿过这堵墙走到她的身边，哪怕是她的心上人。
他确信她真的爱他，可她却不允许他走到她的身边去。
杜相宜每天从家里送饭到医院来，看着伏云深一天比一天憔悴，不免心疼难忍，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苦耗。
今天是第四天，伏云深坐在病房门口，眼中尽是沧桑。
就算是从前生意上难解决的危机，他也从没有过这样颓败或狼狈。
杜相宜上前拍了拍他的手臂，“云深，你去看看孩子，我来照顾宁宁。”
“妈，什么是爱呢？”
伏云深望着杜相宜，似乎想从母亲的回答中找到击溃那堵墙的讯息。
可杜相宜不明白他怎么这时候在纠结这个问题，只能是他和商宁之间出了问题。
出了问题就解决问题。
杜相宜放下给商宁带来的鸡汤，看着伏云深沉默了片刻道，“你一直都知道的，儿子，每个人的爱表达形式都不一样，我问你，宁宁爱你吗？”
“她爱我。”
“你如何确定？”
“在某些时候她的世界向我敞开，热烈急迫且霸道地想将我拉进她的世界里，可我却像木头不想令她失望却也做不出任何回应。”
他受伤地看着母亲的眼睛，“我没有回应她的能力，我们越是亲密，这种无能愈发明显。”
杜相宜愣了愣，感情的事要顺其自然，强求不得，有一份真挚的爱情固然美好，可是对现在已经为人父母的他们来说，责任大于一切。
“儿子，行为上的爱比任何感觉都更有说服力，你很在乎她，你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伏云深愣了愣，沉思良久终于释然道，“我知道了妈。”
他放不开她，他自己知道。
他很在乎她，所以他不会放她走，她总会明白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很重……
杜相宜见状松了口气，“你几天没休息了，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但不能不休息，你看看你胡子拉碴的宁宁看了不嫌弃你才怪。”
伏云深脸上总算有了笑意，他对杜相宜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当天晚上。
商宁半夜醒来的时候，伏云深就睡在她身旁，病床不大，伏云深只占了个边，几乎是将自己险险架在床上。
商宁看了他一会儿，他或许是真的累了，这样高难度的睡姿也能睡得很香。
“云深。”
他没有反应。
商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云深？”
伏云深眉头紧蹙，身体一歪就摔下床去。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见商宁看着他，才后知后觉商宁刚刚叫了他。
“怎么了，你想喝水吗？还是想上厕所？”
她摔下楼梯的时候扭了脚伤了腿，头上背上也都有伤，因此这段时间都是伏云深端茶倒水，帮她洗漱，抱着她上厕所。
商宁闻言却看着他道，“我不用，你想挨着我休息的话可以让我多挪一些位置给你。”
伏云深顿了顿，笑容跃然而出，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坐回床上，商宁果然往旁边给他挪出位置，只是这虽然已经是豪华套房，配置俱是顶配，床是够大的，可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不可避免地拥挤。
伏云深上了床才想过来她说的话，她说他想挨着她睡的话她给他挪位置，他看了房间另一边的空床，心中莫名有些别扭。
他不想承认，可他确实是想挨着她睡，这样才能最快知道她的状态和她的需求。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必要纠结什么，他既然上了床，索性挨得她近一些，小心翼翼抱着她，生怕碰到了她的伤。
商宁没有异议，就任他抱着，任他将脸埋在她的肩膀。
此后一连两个月他们都是这样睡的，只不过地点在后期从医院换到了产后恢复中心。
伏云深在这两个多月里将工作全部撒开，除却十分要紧的事秘书金瑞会来找他，其余的他一概不管，一心只顾着照顾商宁。即便有时候用不上他照顾或者帮忙，他也会在一边默默陪着她。
直到一天伏云深被陈柯的电话叫走，等他再回来就得知商宁离开了。
她避过了保镖，一个人离开了产后恢复中心，她是午饭过后离开的，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伏云深接到消息不久也得到了商宁的位置，地图上代表她的蓝色图标一直缓慢地移动，她是步行，他没有立刻去找她。
他很希望她最后能够主动回到产后恢复中心，回到他们共处的那间屋子，可她没有。
商宁漫无目的地走着，夜幕逐渐降临，人流也逐渐稀疏，后来刮起了大风，她的头发和衣服被吹得乱飞，可这样的风真是恣意而热烈，她很喜欢。
最后大街上只剩下她和远处的伏珏。
大雨倾盆而下，商宁跑到闭店的早餐店的屋檐下躲雨，可风雨交加，她被雨水逼得连连后退，就像那天在慈善晚会那样后退。
恍惚间，伏珏高大强壮的身形像一堵铜墙铁壁挡在了她的面前，他为她撑着伞，那把伞很大，雨水打在上面的声音很沉，商宁缓缓蹲下，认真地看着地面上的雨滴坠地溅起的水珠，经路灯衬着闪烁得像一朵朵一瞬而逝的烟花。
雨很大，一直下，具体下了多久商宁无从计算，但雨还没停，伏云深的车便开到了巷子口。
陈柯为他撑着伞，他们径直走向她，在她面前一米远的地方停下。
伏云深看着她，不像来抓她，而像来迎接她。
商宁被他看得低下了头。
她想和他走，可她知道不该跟他走，可似乎最终她必须跟他走。
伏云深接过陈柯手中的另一把伞撑开走到商宁的身边，伏珏则和陈柯默契地悄声走开，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伏云深的裤腿已经被雨水溅湿，商宁可以想象他的手工皮鞋里此刻已经浸透了水，可在她打算站起来的时候伏云深却撑着伞蹲了下来。
早餐店的雨棚漏水，雨水一滴连着一滴地打在伞上，也打在她的心上。
“在看水花吗？”
商宁愣了愣，不由得看着他，在昏暗的光线里轻声回应，“嗯。”
她的声音被雨声压了大半，但在伞下的空间里，他听得很清晰。
“我可以陪你看吗？”
商宁顿了顿，摇头道，“我腿蹲麻了。”
伏云深闻言笑了笑，伸手搀着她的胳膊扶她站起来。
站起来之后两人却面对面默默地等着对方开口说话，可却就这样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
商宁抬头望着伏云深，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脸。
但光影勾勒出的轮廓也绝顶的好看，他那样沉稳那样宁静，他高大挺拔却并不以气势压人，亲和的他近乎虔诚。
商宁张开双臂拥抱他，率先开口道，“你冷不冷啊？”
她的动作轻盈，温柔细腻，像是心疼他似的。
伏云深亦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有一点。”
商宁沉默片刻道，“那我们回去吧。”
“今天我们回家，明天儿子可以出院了，我们一起去接他。”
商宁愣了愣，她从不主动要求看孩子，起初大家还会拿孩子在保温箱的视频给她看，尤其是伏云深，孩子情况好一点他就会来高兴地告诉她，但后面逐渐少了，她现在甚至有些记不住孩子的长相。
他或许会觉得她并不在乎这个孩子。
可这孩子是她的骨血，她怎么会不在乎，但她对孩子的歉疚像乌云压顶令她感到窒息。
“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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