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嵋山下是侬家

墨池白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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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赵婶卖地打发国芝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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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葆不好意思地咧了下嘴:“哈,荷香姐姐。”荷香抿嘴笑着走进屋来,“怎么不打了?打得那么好。”壮芽傻呵呵道,“荷香姐姐,你真认为我们打得好吗?”“当然!我还没看过瘾呢。”

壮芽不知高人在此,甩头一笑:“嗨,我们只是几个招式而已,更好的玩意,还没练会呢。”荷香随口道,“已经不简单啦!我天天看他们练武,见得多了,你们才学一个多月,很是难得了。”

国葆头一歪问道:“姐姐天天看着别人练,为何自己不练?”荷香闻听,一个不自觉地冷笑。

“姐姐为何发笑?”壮芽纳闷道。

荷香垂了下眼帘,一个无趣的表情:“姐姐以前也曾练过。”她话没落音出其不意地‘哈’的一声,顿将壮芽撂翻在地。国葆见状,忙上前挡招,荷香只发出‘嘿,哈’!二字,国葆也瞬间被放倒。几秒的工夫二人摔了个仰面朝天,荷香忙将二人拉起:“二位少爷,多有得罪!”

国葆和壮芽惊得一身冷汗,望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姐姐,顿时肃然起敬。

国葆拱手作揖道:“荷香姐姐!告诉我,你是怎么练成这样的神功?我们怎么就不曾见你练过?”

荷香霎时一脸的仇恨与倔强,她从牙缝中挤出:“从我爹被土匪打死的那天,我就发誓要为爹报仇!”

国葆和壮芽互看了一眼,国葆说:“可我们到此这么久,从未见姐姐练过。”荷香一脸的不屑:“院子里练的是花把式,真正的武场、是丛林是大山!你们吃的山鸡、野兔、野鹿,全是我的囊中之物。量那土匪还长了翅膀不成?”

二人除了惊讶便是震惊,国葆由衷感慨道:“荷香姐,侠女也!”

荷香鼻子‘哼’了 声:“姐姐就是个烧火做饭的丫头,只是,别让那土匪遇见我!”

“荷香姐,把你的本领教教我们吧?我们拜您为师如何?”国葆说。

荷香莞尔一笑:“你们拜了干爹为师,我们只能是师兄弟,我也是干爹的徒弟。”壮芽忙说,“那,师姐以后,多带带我们吧。”

荷香略有羞涩地:“这有何难,你们不也答应我,教我识字的嘛?”

国葆和壮芽再次对视下眼神,国葆忙说:“那好,以后我们就师姐师弟相称,读书识字包我俩身上,姐姐也把您的武艺教给我们。”

荷香爽快道:“好啊。”

“来,击掌为誓!”国葆说。

三人击掌欢快大笑,恰时,国荃闷头进了屋,国荃见状先是楞下神,而后问道:“哈,何事这般欢快?”他眼睛在三人间扫着。

没等国葆二人回话,荷香冲三人道了声:“多有打搅,告辞。”说着便出了屋。国荃疑惑地目送荷香走去,回头盯着国葆和壮芽瞪大了眼睛。国葆忙说,“没,没什么啊?荷香姐想要识字,我和壮芽就应允了她。”

“对对,是荷香姐姐要我们教她识字的。”壮芽也跟着说。

国荃收回看着二人的目光,淡淡说了声:“既然应允了人家,那就好好教吧。时候不早了,都睡吧。明天,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国葆和壮芽忙走向书桌收起书籍,国荃走到铺灯前拿出本书,国葆回头问道,“九哥还不睡吗?”

“你们先睡,我补上今天的功课就睡。”

国荃和壮芽爬上了床,国葆趴着身子,看着坐在炕沿看书的国荃:“九哥,我们和荷香姐姐约定,以后,大家以师姐、师弟相称。”

国荃眼也没抬:“爱怎么称,就怎么称吧。”国葆讨了个没趣,和壮芽互做个鬼脸,转身睡去了。

夜很深了,江氏忙完一家老小,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卧房。丈夫曾麟书正坐在外间喝茶,见妻子进屋,忙朝其摆了摆手。江氏在丈夫对面坐下,曾麟书先是为妻子倒了杯茶,后又轻声而神秘道:“白天都在忙,没顾上和你说。这次我出去,借了一千五百两回来。”

江氏闻听:“这么多?”

曾麟书凑近妻子的脸:“国藩此次回京,怎么也得让他带走一千两。除了路上吃住,到了京城,手上总要有个活钱。进了翰林院不比从前,想不到的应酬随时都会有,不能让孩子在人前站不住脚。”

江氏点了点头:“但愿国藩散馆后,能派个一官半职,家里也能松口气。借的债就慢慢还吧。”

曾麟书脸露少有的轻松:“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我也没想到,这次能借这么多钱。想着能借个一千两就很不错了。”

江氏叹息道:“唉,全是靠老面子撑着。”

“借钱这事,一直瞒着爹。他老人家白天还问我,见学友时,是否向人炫耀了国藩点翰林的事?我还真没有!你想,大家都是文人,天天关注的不都是仕途的那些事?”

江氏说:“爹想得对,千万别让人觉得,我们孩子点了翰林,自己就多么风光。这样会让人看不起。啊对,这一千五百两都是跟谁借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想办法还钱。”

“那我也要听听是谁借的。”

曾麟书回手,从桌后的条几上拿出个本子:“岳阳几个本家,他们在湖广都有生意,给兑了五百两。李文广在知府做师爷,加上我俩从小要好,给了四百两。浏阳的张宽俞、耒阳的娄世杰、长沙的庞玉龙各给了二百两。我都记在这本子上,回头,我们连本带息还给人家就是。”

江氏盘算着:“一千两留给国藩,一百两打发国芝出嫁,还要有一百两留着应酬孙子出生。剩余的三百两,紧着前面的旧账,能还几家算几家。先拆着东墙补西墙,对付着过吧。”

曾麟书给妻子打气道:“家事,打发一头少一头,好日子总会到的。”

江氏脸一沉:“说得好听。接着就是国潢、国华、国荃的婚事。这个家不把我的心操碎,是没个尽头。”

正当曾麟书夫妇为全家生计担忧的同时,赵奶奶和秀娟也在为整个家的生活犯愁。

婆媳俩灯下做着针线,秀娟弱弱地对婆婆道:“娘,有件事,想和您商量商量。”

赵奶奶‘嗨!’的一声:“有事你就说,你说什么娘不是都听你的。”

秀娟停住针线,寻思片刻,对婆婆道:“我总想,唉,您看现在,我都不知是命还是梦,活得稀里糊涂。我自从进了赵家门,也快二十年了。”

婆婆抬眼看了下满脸写着忧伤的儿媳:“都怪我那儿子不成器,娘知道都苦了你了。”

秀娟摇了摇头:“娘,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想不通,壮芽爹在兵营好好的,怎就音信全无了呢?从芽妹落地,他就再没回过家,是死是活总要有个信不是?”

婆婆沧桑的脸上一丝不祥袭过,她喃喃地说道:“唉,我不敢往这事上多想。娘这辈子养了四个儿子,就成了他一个。我生怕再听到那个死字。”

“我也不敢想那个字,可我总感觉,这辈子再见不到他了。”

赵奶奶不由得心中一颤,两眼打量着儿媳,于心不忍地问道:“孩子,你,你是想打算再走一家吗?”

秀娟脸色一沉:“娘,您想哪去了?您知道,我娘家也没人了。我的所有,就是您和这几个孩子。”

赵奶奶说:“那你刚才说和娘商量,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你放心,你说什么娘都受得住。”

秀娟顿了顿道:“我只想说,无论有没有他爹,您都是我的亲娘。我在娘家也不过住了十八年,和您一个锅吃饭,比娘家时间还长。我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给您养老送终,把几个孩子拉扯成人。”

赵奶奶抹着老泪道:“你对娘的好娘都知道,是娘对不住你,拖累了你呀!”

秀娟想哭却哭不出来,她背过脸缓了缓道:“娘,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老爷一家收留了我们,给人家添累不说,还惹出那么大麻烦。想起这些,我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您瞧,老爷出趟远门还想着给俩闺女买朵花,人家待咱真是和亲人一样一样的啊。”

“是啊,咱那两个不懂事的丫头,还让国芝小姐给照应着,谁知道,世上这么好的人家,怎么就偏偏让我们给遇上了?”

秀娟欲言又止道:“人家越是这样待我们,我心里越是觉得亏欠。所以,想和娘商量。”

“瞧你,又来了。别和我商量,你说什么娘都应着。”

秀娟说:“国芝小姐马上要出嫁了,我想,把咱家那二十亩地卖了,给小姐做陪嫁。那也是赵家祖上,留下的唯一能值点钱的东西。”

赵奶奶凝视着秀娟:“那二十亩地,你爹原本打算传给壮芽的。既然,我们一家都在这里,再留那地也是无用。”

秀娟果断道:“有用无用我都要卖掉。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小姐当自己亲闺女一样打发出嫁。”

赵奶奶仰叹一声:“好闺女,曾家的恩咱这辈子是还不完了!能尽多少心,就尽多少心吧,一切你做主就是。”

晨雾尚未散去,山下的一棵大树旁、拴着匹雄壮的枣红马,那马儿优哉游哉地啃着地上的草。旁边的一块空地,荷香正手握大刀发泄般地习武。

只见她身轻如燕,两只脚陀螺般的原地打转,整个身子,像被光罩在了里面,只见刀光不见人影。一阵炫目的挥舞,又见她‘哈’的一声,挥刀朝身旁的小树砍去,碗口粗的小树、顷刻间被拦腰斩断,仅连着块树皮。荷香将刀背在身后,微微运了口气,照着小树补了一脚,树头应声栽倒在地。

自上次落水被国荃救起,荷香心中便升腾出无限个遐想,一切都是美好圣洁的。这或许就是女孩转向少女的一个心理过程。

她来到山寨十多年,整日与兄弟们摸爬滚打,见惯了厮杀格斗,但那都是些粗莽汉子,她从未动过什么心。可当她见到国荃的第一眼,就被国荃洒脱的外表所吸引;尤其国荃儒雅的气度,令她惊为天人。

这些天,她依偎在国荃马后的那一幕,时时缭绕着自己。可数日过去,国荃见到她似无所发生,甚至像陌生人与她擦肩而过。她心里的那个期待,却原是场虚空。

荷香倍感失落地走到坐骑身边,将手搭在马背不停地捋着马鬃。此时,她宛如无助的幼童,自怜地将脸贴在马背上,眼里泛出委屈的泪花。蓦然间,耳边又荡起国葆的话:这是九哥写给未婚妻的情书!她耳膜顷刻间,像被震裂一般,她渐渐地、渐渐地瘫坐在地上……

晨阳已露出圆圆的笑脸,忙碌一清早的厨娘们,正将煮好的饭菜往盆子里装,晨练收工的兄弟们进来,搬起饭菜便往院里抬。一兄弟冲门外喊着:“开饭了,吃早饭了!”汉子们如赶集般涌了上去。

国荃三人和大壮各打了份饭菜,正要往石桌边走,恰荷香牵着马进了山门。她见兄弟们开始早餐,遂将马背驮的两捆树枝卸下,拉着进了厨房。

荷香将树枝丢在柴火堆上,一旁盛饭的陈氏瞅了眼荷香,抱怨着:“一大早跑哪去了,饭都好了才回来。”

荷香冷着脸走近锅台:“没看到,砍柴去了。”荷香给自己盛了碗饭,端起碗走向院里。

院里三五一堆的兄弟、有蹲有坐的吃着饭,荷香端着碗来到一棵树下,蹲在一块石板上闷头吃了起来。

围着石桌吃饭的国葆朝荷香乜了眼,随向壮芽努了个嘴。壮芽顺眼望去二人会心一笑。

国荃手拿筷子盯着菜盆,见盆里全是肉,筷子便停在那里。大壮见状忙说:“吃啊,挑肉吃。”

国荃难为情地一笑:“哈,我想拣笋干呢,一看,全是肉了。”

大壮身子一挺:“诶,肉好吃,肉香!”

国葆看着菜盆使了个愣笑:“哈,我九哥喜欢吃鱼,不喜欢吃肉。”树下吃饭的荷香听到几人说话,不自觉地朝国荃翻了个白眼。

大壮玩笑道:“哈,咱寨上鹿肉,鸡肉,猪肉,咸肉,腊肉,随你怎么吃。想吃鱼那得去偷!”

“偷?哈,哪偷鱼去。”壮芽捧着碗道。

“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下了山,好多养鱼的呢。晚上带着网,哪不能捞上几条鱼啊?想吃鱼得自己想办法!”

荷香听到此,站起身就朝厨房走,故意冲国荃来了句:“少爷就是少爷,我还想吃天鹅肉呢!”

荷香的话,令在场人表情有点难堪,但谁也没多说什么。国荃心里更是咯噔一下,他忙向大壮解释:“不好意思,我不是挑食,我只是不爱吃肉而已。”

大壮随口来了句:“嗨!这还不容易?回头我交代厨房,做菜时让她们多放青菜。你呀,真是没口福!头回听说男人不喜欢吃肉。”

国荃头一低,感觉自己疏忽了做饭人的感受,他自责地:“我不该说。”

大壮见国荃在意了荷香的话:“别,别往心里去。这鬼丫头,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天见谁都没好气。”

壮芽傻呵呵地接了句:“哈,我知道!”国葆唯恐壮芽说漏了嘴,忙截住,“去!又想胡说什么?”

二人这一对一答,引起了国荃的猜疑,他盯着壮芽:“你知道什么?”

壮芽顿时慌乱了阵脚:“我?嗨!我哪知道我知道什么?瞎说呗。”壮芽胡乱搪塞了句。

国葆看着九哥,忙为壮芽解围:“我猜,一定是荷香姐跟我们学认字,她老记不住,自己跟自己生气的吧。”

壮芽忙接过话头:“对嘛!刚才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没表达出来。”

“吃吃吃,女孩的脸、秋天的云,一会一变,没事琢磨她干嘛。”大壮说着为壮芽和国葆夹了几块肉,“你哥不吃,让他挑笋吃。吃完,我们晚上还有肉吃,顿顿有肉的日子,大财主也没这个福!”几人吃着,心里却各自想着心事。

荷香回到厨房,拉凳子坐在了锅台边,她望着炉灶愣起神来;自己也不知为何要怼国荃那么一句。但她知道,国荃此刻一定很不是滋味,她又心烦意乱地心疼起国荃,无辜受到自己的呛白。

这一切,皆被坐在厨房门口吃饭的陈氏看在眼里;她停住了吃饭,端着碗也愣起神来。

国荃和弟弟们饭后回到宿舍。国荃来到书桌前,拿着国葆和壮芽的作业,似看非看地审视着。一旁的国葆、壮芽,斜眼看着国荃的脸色。

国荃问:“这是这两天写的?”

“对呀。”国葆怯懦地说。

国荃轻描淡写地又问了句:“除了写字读书,还做了什么。”

壮芽心虚道:“没,没呀,”他眼珠一转,“哦对,还跟荷香姐学了枪法。哇,她那枪法真叫一个绝!根本看不出是怎么出枪的,只见那枪头嗖嗖嗖、雨点般地闪光。”国葆忙也帮腔,“想不到她出手那么轻盈,可枪怎么一到我手上,就跟棒槌似的。”

国荃‘心领神会地嗯’了声,将二人作业放下:“你们的功课过了我这关,等着过大哥的关吧。”他突然脸色凝重地,“国葆,壮芽,九哥求你们件事,你们可愿意?”

“有事说就是了,怎么还用求?”国葆一面回话一面揣摩着国荃心思。

国荃接着问壮芽:“你呢?”

壮芽说:“我,我不明白,九哥为何要用求字和我们说事。你一向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的。”

国荃再次将眼盯在二人的脸上:“那好,告诉我,你们给荷香姐都说过什么?为什么她见到我,就横眉竖眼的?”

国葆装傻道:“没有啊,你问壮芽,我们什么都没说过。”

“是啊,她教我们练武,我们教她识字,你都知道的。就连我们互称师姐师弟也给九哥说了。她待我们挺好的,没看出哪有不对。”

国荃沉思片刻,不觉粲然一笑:“算了,你们做功课吧,我和二喜叔还约得有事。还有,以后我们在这里说话、做事,不能像在家随心所欲。有时,一句不经意的话,就会使人不舒服,造成误解。就像刚才吃饭,唉,覆水难收。”

“这怎么能怪九哥呢?说自己不爱吃肉有什么错?”壮芽似在为国荃抱不平,以掩盖自己的心虚。

国荃双手一背:“人家辛辛苦苦做的饭菜,我说不爱吃,人家当然会多想。爷爷常教导我们,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唉,算了,怪我没耳性。以后,我们三人互相监督,永远都不要再犯这样的错!”

国荃话毕朝着院的大门走去。二人脑袋一缩,一个会心地尬笑。

小院西屋,陈氏坐在床上纳着鞋底,荷香站在窗前,看到国荃匆匆走出小院,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回身坐在了床上。一旁陈氏朝女儿瞟了眼:“唉,瞧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等着你为娘做件衣服,我能等到当寿衣穿!”

荷香闻听,索性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喃喃道:“那我就更不急着做了,六十年之后再做。”

“你说你这孩子,我说一句你顶一句。”

“做衣服就做衣服,说什么寿衣?”

陈氏一声长叹:“也只能是你气我了,想多一个人都没有。”

荷香忙又坐起身:“娘还真生我气了?我疼您还疼不够呢怎么会气您?”“不气我,怎么不好好做活儿?一会写字一会耍把式的。”

荷香辩解道:“学写字有什么不好?您看,曾家那几个少爷,每天都在读书写字。”

陈氏道:“人家是男孩子,读书写字将来能有个前程。你女孩家学会了又能怎样?早晚的还不是找个婆家嫁出去?”

“娘!您口中的女孩、除了嫁人就是嫁人,就不能说点别的?您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女孩会读书写字?古代还有女相呢!”

陈氏嘴一撇:“哎哟,女相?那得几千年才出那么一个,你还得有那命呢!”荷香和娘耍贫道,“我看我就有这个命!哎哎,就有就有。”

陈氏被荷香气笑:“你那不是女相、是洋相!瞧你那个傻样子!”荷香和娘撒着娇,“管他女相洋相,这书我是读定了,字也写定了。我不能让那读过几本书的人小瞧了我。”荷香说着一骨碌翻身下了地,陈氏立马喝道,“不老实在屋待着,又要干吗去?”

荷香摇晃着脑袋:“我给我的马洗个澡去。”荷香话落人已出了屋。陈氏对女儿背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天高地厚啊!

曾麟书夫妇在客房商量国芝出嫁的事。江氏耐不住性子,将手一挥:“行了,人没老就啰嗦成这样。你放心!铺盖、嫁衣、嫁妆,包括轿童,我都一一安排妥当。国芝是我最后一个女儿,我一定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曾麟书刚想说什么,只见秀娟站在了屋门口:“夫人,老爷。”

江氏忙起身道:“哦,他婶子,快进屋说话。”

秀娟进了屋,望着二人拘泥地:“夫人,老爷,”她缓了缓又道,“啊,老爷,我想和夫人说上几句话。”

曾麟书心领神会忙站起身:“秀娟妹子,坐下说吧。”曾麟书回身对妻子道,“你们说话,我去学堂看看。”

曾麟书说着迈出了门槛。

江氏招呼着秀娟:“来,快坐着。趁着这会不忙,咱姊妹俩好好喝上杯茶,也松快松快。”

江氏与秀娟斟了杯茶,秀娟接过便坐了下来:“夫人,我笨嘴拙舌,也不会说个话...”

江氏淡然一笑:“他婶子,有什么您就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和我说话还像个外人。”

秀娟低头淡淡一笑:“哈,没,没有。我是说,您看,从我们一家住过来,夫人待我们真是比亲人还亲,我也没把自己当过外人。”

江氏脱口道:“这就对喽!旁人不知你不能不晓,这家里家外的、不都咱姊妹俩操持着?哪还有个你我之分?”

老实巴交的秀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心里都有数。”秀娟又顿住了,寻思半天才说,“只是,我想,哈,眼看国芝小姐就要出嫁了,平日小姐总是婶子长婶子短的偎着我。想起小姐马上要去婆家,我这心里也是怪舍不得。”

江氏长叹一声:“都是当娘的,你也没少疼她。只是,女儿大了想留也留不住。只要她能有个好的依靠,咱做老的便也安了心不是?”

秀娟从身上摸出个钱袋,放在桌上:“夫人,我,我这有一百二十两银子,算是我做婶子的给小姐的一点陪嫁。您看着给小姐置买点什么吧。”

江氏脸色一惊:“哟,他婶子,这可万万使不得!这怎么能让您,”她回头一想,“你这是从哪借的钱?”

秀娟忙说,“夫人,这不是借的,我也没地方借去,是我把家的那二十亩田卖了,您放心,这钱是干净的,没有任何牵连。”

江氏看着秀娟不住地摇头,不知是感激还是同情:“妹子,你怎么这么糊涂?田地,是咱农人的命根子,将来壮芽长大还可以继承,好歹是祖上留下的基业!”

秀娟诚恳道:“夫人,儿女自有儿女福,如果壮芽将来长大是条汉子,他不靠祖业也有活路。如今,小姐要出阁,说什么我也要为她做点什么,不然,我这良心一辈子难安。”

二人好阵子推让,江氏望着秀娟诚实的脸:“妹子的心意我全收了!这钱太厚重,我真的不能收。这让老太爷知道,也会责备的!”

秀娟见江氏执意不肯收,索性来了句:“夫人,您若真把我当亲姊妹,这钱您就收着,倘若您看不起我秀娟,那就爱丢哪丢哪去吧!”

秀娟说着转身便走,江氏再叫,人已远去。江氏回身看着钱袋,两手一摊,心中五味杂陈。

河对面的小溪边,那匹枣红马在溪边舔水喝。

荷香站在溪中的一块石头上,手拿鱼叉眼盯着水面,一条鱼儿正朝此游来,她一叉下去扎个正着。她忙将鱼儿放进身边的竹篓,又跳向那块石头。她静静地看着水面,突然又是奋力地一叉,又一条鱼儿被叉了上来。她欢天喜地地翻看着竹篓,暗自一笑:“再扎两条上来!”

午饭已上了桌,国芝见家人们到齐,开心道:“今天,大家可要多吃点哈!我大哥亲自下的厨。”

秉钰为家人分发着筷子:“大家快尝尝,今天是翰林公为我们做的大菜,千载难逢啊!”

国藩被秉钰说得不好意思,胳膊碰了下秉钰:“傻丫头。”

家人纷纷动起筷来,国潢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嗯?真还不错。”

秉钰也尝了口菜:“嗯,还好,除了辣味,真还吃不出别的味来!”说着自己大笑起来。国藩笑看着妻子,“有这么夸人的?”

秀娟忙说:“是大少爷心疼少奶奶,非要下厨做饭!我吃着蛮好的。”国藩来了句,“好吃,大家就多捧场,不好吃,全给国芝一人吃完。哈,全是她一旁指点的。”

国芝闻听对秉钰玩笑道:“嫂子大人,您可要为民女做主!你丈夫心疼妻子亲自代劳,我好心为他指点,他做得不好吃要罚我吃完,你可要为我公断。”

秉钰扑哧一笑:“让爷爷揍他!”

国芝冲爷爷嘴一撇:“爷爷偏心大哥,天下人皆知,我能在爷爷面前告赢大哥?”

曾星岗乐呵道:“这鬼丫头,人家几个还说我偏心你呢!就凭你那张巧嘴,天天哄着我,想不偏心你都难。”

芽妹稚气地搭腔道:“爷爷也偏心我!过年给我的红包最大。”

芽妹的萌气逗笑大家,爷爷乐得合不拢嘴:“我的小乖乖,你这一说话,爷爷的心都化了!唉,爷爷看到晚辈人,哪个不偏哪?你们个个都说我偏,偏就偏吧。”

国藩指着自己的杰作:“喂,先别说偏的正的,快看,我做的菜是不是被抢完了?”

秉钰朝丈夫一个白眼,玩笑道:“大家是为国芝妹妹排忧解难,不然,这么多菜,她怎么吃得完!”

国藩无奈肩膀一耸:“好嘛,我好心做饭,你们两个合起伙来对付我。行,我们家女将厉害,我惹不起。”

国芝不依不饶地:“哎,嫂子,你可都听着呢。是大哥先挑起话头,现在,倒说我们合伙对付他,有这么不讲理的?回屋关着门揍他!”

秉钰朝丈夫笑着望了眼:“呵,我可不敢,那还不得把爷爷给心疼坏了!”

爷爷忙说,“我喝酒我喝酒,这会儿,我谁都不偏!偏一个得罪一屋。”

状元寨的兄弟们正抬着饭菜往院里搬,荷香站在炉边,用木盖焖着一锅鱼,待兄弟们全部走出,她忙将鱼装在瓦盆里。

院里的兄弟,三五一堆地说着吃着。国荃、壮芽、国葆、虎子,四人围着石桌正狼吞虎咽,荷香依在厨房门口向壮芽招手:“壮芽,来来!”

壮芽先是一愣,忙看国荃,国荃不动声色地说了句:“师姐叫你,你就去嘛,看我做什么。”

壮芽放下碗筷撒丫跑进厨房,荷香端出鱼盆:“端你们桌上吃吧。”

壮芽低头一看:“鱼?哪来的?”

荷香甜蜜一笑:“那么多话,吃就是了。”

壮芽喜不自禁地端着鱼跑回桌前:“九哥,好吃的来了。”

大家一看是鱼,国荃顿时不自然起来,虎子惊喜道,“嗨!今天有,”虎子话没说完,壮芽忙阻止其出声。虎子左看右看,“那么神秘干嘛?”

壮芽诡秘一笑:“独此一份,别人没有。”

“为什么?”虎子眨巴着眼问。“因为,你在和师爷共餐,荷香姐特意犒赏的。”壮芽说。

虎子恍悟道:“哦,和师爷共餐还有这奖赏?嗯,我明白了,以后,每天吃饭我都和你们一桌吃哈。壮芽,记住不许叫别人。”

国葆忍不住大笑起来,国荃将脸一沉:“笑什么,好好吃饭。”

国葆禁不住又笑道:“我笑,东边日出西边雨。”

壮芽傻乎乎接道:“道是无晴却有晴。”

虎子傻呆着脸:“说什么呢这是?”

国荃被两兄弟气笑,脱口道:“哈,好学问哪!”说着又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一对小奸细。”国荃又转对虎子说,“来来,我们不管是晴是雨,吃鱼吃鱼。”

四人闷头吃了起来,国葆和壮芽惶惶不安,唯恐晚上被国荃算账。

恰时,荷香突然又端了碗鱼走来,朝盆里一扣,故意对虎子道:“虎子,我知你平日最爱吃鱼,今天,我是特意犒赏你的,你尽管吃,我管你吃个够!”

荷香话毕掉头走去,国葆和壮芽算是被荷香解了围,二人得意地摇头摆尾,同声道:“诶?”那意思是,看荷香姐都说了,她是针对虎子的,没我们什么事。国荃暗自笑了下,“哈,鱼吃到这会儿,我才吃出点味儿来。”

这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国荃盘腿坐在铺上,借着炕灯在看书。葆和壮芽缩着脑袋进屋,国荃眼也不抬地说了声:“茅房蹲够了?桌上的纸笔给你们准备好了,每人抄诗五首,写完睡觉,我陪着你们。”

国葆一脸的可怜相:“哥,今天的功课我们做完了。”

国荃平淡道:“这是为白天那几条鱼写的。”

二人对了个白眼,壮芽嘿嘿一笑:“九哥,你不也吃了。”

国荃冷笑一声:“那是我难得糊涂。”国葆二人虚心地看着国荃,心里正搜罗着应付的词句。恰好,荷香在门口叫道,“壮芽,你们都歇了吗?”

“哎!没呢,进来吧荷香姐。”壮芽忙说。

国荃见荷香站在门口,慌忙下了地。

荷香倒没进屋,她托着国葆和壮芽的衣服:“你们的衣服干了,我熨烫好了,收起来吧。”

国葆上前接过:“谢谢荷香姐。”

出于礼貌,国荃走近几步对荷香道:“荷香姑娘,屋里说话吧。”

荷香不屑地昂着头‘哼’的一声,扭头向自己屋走去,给国荃弄了个大大的没趣。国荃摇头一笑:“哈,鱼(余)味未尽哪。”

国葆和壮芽,一旁偷看国荃的表情,国荃大喝一声:“看着我得意什么?快写!”二人忙缩着脑袋跑向书桌,老实抄诗去了。

平静的山寨,被三位少爷的到来掀起了微澜;更大的暴风骤雨,正在每人的不知不觉中进行着……

无独有偶,曾麟书夫妇也正为秀娟卖地之事犯着愁。江氏见丈夫只顾埋头抽烟,一旁催促着:“你倒是说句话呀!”

曾麟书瞧了瞧妻子,半天说道:“让我怎么说?”

江氏一脸的无奈:“不行,就跟爹说说吧。”曾麟书来了句,“爹知道了,不是更上火?”

“那,这可怎么是好?地卖也卖了,钱也放在这了,她真是铁了心地要为国芝做陪嫁。”

曾麟书思忖片刻:“若不是她急等钱用,那块地,起码可以卖七八两银子一亩,她是贱卖了。没想到,为了咱家孩子,她竟把留给儿子的家业变卖了。”

江氏说:“那,我再想想办法说服她?”曾麟书将旱烟筒磕了磕,慢吞吞道:“你想,她还能收回吗?”

“那,总要想个办法。”

曾麟书深沉道:“一百二十两,对于富人或就是顿花酒钱,但对她这个家,就是一个天哪!唉,算了,没办法好想。”

“什么叫没办法好想?”

曾麟书沉思片刻,语气沉重而决断道:“没办法好想,就是什么都别再想了!今后,尽我们的一切,为她和她婆婆养老。以我们儿女的规格,为她的儿女迎娶婚嫁。倘若我们走在她的前面,我会留下遗托,让儿子们效法。”

江氏顿觉对这个文弱寡语的丈夫肃然起敬起来:“竹亭,跟了你大半辈子,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果敢决断。以前,你总是让爹拿主意。”

曾麟书无奈摇了摇头:“爹年纪大了,这种事不好再劳爹费心。”

江氏爽快道:“那好,就按你说的,以后,壮芽兄妹成婚出嫁,皆按我们家儿女规格,置房办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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