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到来，目不斜视盯着对面的女子，这女子是那日被称为娘娘的人。
“来了，就坐吧！”
苏乾反倒开始局促，他本没有什么尊卑的概念，可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竟将他默默地奴化了不少，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女子笑道：“无事，让你坐你便坐。”
苏乾又看了一眼桃花，见他并无表情这才盘腿坐下。
“听说你替遥儿赢了水熊局？”女子为苏乾斟上茶，满目星辉，微笑着凝视苏乾。
原来他叫薄遥......
不说此事还好，女子话刚毕，苏乾的怒火便显在了脸上，他默默转头瞅了眼桃花：“娘娘，替他赢了局的水熊已经死了，我不过是个侥幸活下来的，在此还要感谢薄小公子不杀之恩！”
苏乾话里有话阴阳怪气，在座两人自然都听得出来。
女子笑笑：“那是，你必须活着，这是我下的令，遥儿怎敢不从？”
苏乾愣住，抬眼看向女子。
女子推了推碗筷：“先吃，边吃边说。”
苏乾犹豫着端起碗筷：“娘娘......下的令？”
“不错。”
苏乾刨了口饭，这么久第一次吃白米饭却完全没有滋味。
“遥儿，动筷子。”女子假意嗔叱。
“我不与牲人同桌共食。”桃花一双眼甚至没有看他，冷脸道。
苏乾停了筷子，盯着饭菜，然后放下碗筷：“在我老家，孩子们成年后如果想要高人一等，就要拿到一个凭证，这个地方的人叫它文凭，本来这东西是为了让孩子们成为见多识广有学识的人，为国家做贡献的人，但是不知何时起，这文凭仿佛成了一块遮羞布，小小的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遮盖起来......在这里有种食物叫做玄谷......”
苏乾低头看着碗里瓷白的大米：“就如同那个地方的那张纸，似乎只有吃了这米，人就变得高尚和尊贵了！”
苏乾忆起田喜子被杀的一幕道：“可是这个世界愚笨聪慧，奸诈忠义又该如何界定？寿家二公子可是什么高尚忠义之人？薄小公子只为占理就可草菅人命，如此跋扈之态又算什么高尚尊贵之人？凭什么一碗米就将人分出个三六九等？这府内梵音阵阵，整日聆听修习，难道不知佛言众生平等么？我自然是在玄士眼里卑贱，但......”
苏乾重新拿起碗筷：“但我会不轻贱自己，这饭我还是要吃，薄公子大可自便。”
几句话壮了胆儿，苏乾夹起一块烧鹅腿大口塞进了口中。
桃花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他面上微露诧异，看苏乾不过弱冠，但不像是平常的牲人，似乎去过私塾。
苏乾此时忽然想起女子方才所说，忙问：“娘娘，为什么要救下我？”
女子道：“我知你是老帮主带回的瘫乞儿自然是要救你一命，只不过”女子缓缓看向苏乾，上下打量着他：“你受了苦，这些年我并不知道你在何处，不然......不然我定会将你接进府中好生照看......”
女子言语中有些戚戚哀哀，苏乾不解，自己不是在神堂睡了十余年吗？她若真和自己有什么瓜葛，能不知道？
女子伸手轻轻拍在苏乾臂弯上：“你师父救过我母子，而你是他自小捡回来带在身边照料的，他临去前曾说将你托与我，但是我却一直没有寻到你在何处，若不是丐帮的周帮主，想必这辈子我都要活在愧疚中了！”
说着女子眼角竟沁出了泪：“但是现如今我母子虽担着薄家的名头，却早已没有什么实势，牲人进府怕多有耳目，这才办了水熊局将你赢回。”
苏乾闻言，皱眉：“所以田喜子无论如何也是活不下来的？”
“田喜子？”女子疑惑。
桃花云淡风轻的缓缓启唇：“是，生死他早已知晓！”
苏乾手里的一只筷子掉在了地上，原来田喜子本就是来赴死的，他竟还抱着一线希望，痴心妄想两人都能活着......
女子屈尊替苏乾拾起筷子，用白绢擦了擦递给他：“日后，我定会替老帮主照顾好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后表转折，苏乾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女子坐直身子，面上温润，语气恳切：“只是老帮主曾在临终前要交给我一样东西，但他走的突然，到现在我仍不知那东西在何处......”女子握住苏乾的手：“你我既都是受了老帮主恩的人，那日后便是一家人，一家人怎可有所隐瞒？那物什子，你可知道在哪？”
苏乾瞬间了然，怎么想这顿饭和女子前面所说的好听话都是这一句的铺垫，过分的寒暄不是目的不纯就是有利可图。只是这女人定然以为自己才清醒不久，心智未熟，没什么心眼儿才这般着急......
母子俩两张面孔，一阴一阳孰真孰假？
苏乾不知道她所说是何物，但想必非常重要，所以才不惜开了场水熊局让自己光明正大的进入薄府，若是自己直说没有，对方定然不信，拿不出她要的东西，之后想必连命都保不住了......
苏乾可不相信女子绕这么大圈子，真是因为恩情才将他弄进府中，话中漏洞百出。
“你说师傅留的东西？”苏乾脑中转了转，故作神秘：“我一直瘫着，隐约记得多年前师父是交给过我什么东西，但是因为我昏昏沉沉，如今也记不得那东西在哪里了......”
桃花眼神突然像一把利刃朝着苏乾扫了过来，狠狠扎在苏乾脸上，那双眸子凝着不信任与威胁！
苏乾第一次被人看一眼便寒毛直立，他肩头猛地紧了紧，心下有些发慌。
女子神色未变，笑道：“这样啊，也是！乾儿你才清醒不久，是我逼的紧了......罢了！今后你便住在府中，与遥儿一个院子，日后唤我沁娘娘就好。”
“母亲！”桃花有些震惊，拧着眉头站起身子，面上万般嫌弃。
“遥儿无碍，今后都是我薄府的人，坐下吃饭。”女子波澜不惊，笑容未有一丝消退，看起来就像是受过专业礼仪训练似的。
见他未动又笑着对苏乾道：“我这孩子就是这般执拗，你毕竟是个牲人，也不好让人说了闲话，日后就做个小侍伴在他左右。”
未等苏乾回答，桃花绷着脸，倏而甩下衣摆，转身就走。
苏乾忙道：“你答应了赢了水熊局给我奖赏......”
如苏乾所料没有得到半句答复。
薄府装饰清冷，桃花的寥清居却水气氤氲，庭中一弯雕着凤鸟的拱桥下莲粉飘红，菱花掩碧别有一番小致。
苏乾从桥上走下碰见了正与院子里其他仆人说笑的云青。
“苏公子”云青笑得和暖迎了上来。
苏乾看见他，心中极为熨帖，忙拱手：“叫我苏乾就好，我毕竟也是个下人。”
“我又何尝不是？”云青掩唇：“苏公子从今日起就是寥清居的小侍了，有何不懂的地方问我就好了。”
“好。”
云青和暖的瞅着苏乾，拉起长袖遮住嘴，神神秘秘小声道：“这院儿里还有一人你莫要招惹，他脾气坏得很。”
苏乾好奇：“谁？”
云青眨眨眼：“寒松！”
苏乾脑中一声炸雷，是杀了田喜子的人。
“他不是侍卫么？为何会在这里？”
云青：“近身侍卫，是专门保护我家主子的，自小就跟着主子，一般人入不得他眼！”
“果真人品不好，走哪都要带个保镖，怕人寻仇！......”苏乾喃喃自语四处探看。
“公子说什么？”云青没听清，盯着苏乾。
苏乾：“没什么，那我在这院子里能做些什么？”
“嗯......”云青想了想：“若是公子真想做些什么，记得每日温好主子的饭菜，咱家主子挑嘴厉害，烫的、辣的、苦的、太咸的都吃不得，只好甜！偶尔看书练功久了，饭菜稍凉，主子也是不会吃的！青椒要不得、蘑菇大小要一致、土豆需泡久些、青笋不能带油......还有，肉不能肥！”
苏乾滞了滞：“这么金贵？”
“金贵？”云青挑眉，复而掩口笑道：“金贵倒是谈不上，不过就是在吃上讲究些！”
苏乾道：“......对了，我有事跟他说，他现在在哪？”
云青抬指指向北边一间：“那里，在下棋。”
“谢谢云青！”苏乾装模作样作了揖，急匆匆朝书房走去。
“咚咚咚”敲了三下门，苏乾忽然觉得不妥，这里许是另一个时空的古代，这样敲自家主子的门，是不是有失体统。
“何事？”屋内声音慵懒。
“有事找你。”敲也敲了，苏乾索性直白的说明了来意。
屋内许久没有声音，苏乾又道：“我就问问赏金的事儿。”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道：“进。”
声音冰冰凉凉，像是初冬钻进领口的雨滴，瘆得慌。
苏乾走进屋内，目光被周围吸引。墙壁挂帘皆是桃粉色，幽幽淡淡，清雅却不艳俗，墙角摆着桃枝，含苞待放，造了一角春景。
桃花垂着眼，斜坐在长榻上倚着红木隐几，一缕长发伏在胸前，勾了几道弯，生是将一个冷冰冰的面孔，修饰出了柔暖之意。
他手里捏着一本书，没有抬头，此景极美，不过可惜的是，对面这位是个男子......若是许雯小仙娥......
苏乾喉咙紧了紧，不敢想下去，忙上前一步，道：“我赢了水熊局，你能不能给我请个名医？”直奔主题言简意赅！
“为何？”桃花仍是没有抬眼，指尖轻轻翻过书页，语气明显不耐烦。
苏乾看到他桌上有几封信笺，上面落款是薄参辰。
他撇开眼继续道：“你杀了田喜子！他家现在......”
“请过了。”
“......嗯？”
“还有事情么？”这几个字似乎费了桃花很大的力气，让他很不开心。
苏乾愣了愣：“什么请过了？”
桃花的手指骨节并不突出，修长又匀称，他放下书慢慢睁眼，一双狭长的眸子像是刚从冰箱冷冻柜里拿出来安在眼眶里似的，盯得他浑身发冷。
苏乾被盯的发怵，隐隐退了一步：“你看我做什么？我说给田喜子家孩子请大夫！”
“滚出去。”
“......”
苏乾看着桃花的嘴唇开开合合吐出三个字，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登时血压升高，气道：“好好说话难么？是我瘫了十几年说不了话，不是你！”
桃花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倏地站起身子，苏乾下意识退后一步！苏乾承认自己在他面前是怂了些......
“怎......怎么？你又想杀人不成？”
苏乾极力将下巴顶出去摆出嚣张的模样想要震慑对方，不想桃花冷哼一声：“哼，杀人？你难道没杀过人？”
苏乾懵然：“我当然没杀过人！”
桃花瞥了他一眼，似是看都懒得看：“水熊局才过多久？你倒是将自己摘的干净。”
此话一出苏乾怔住，他这才发现自己有选择性失忆症，竟将自己杀人的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
“好家伙！我竟然杀人了......我怎么杀的？”
也许真的是跨纬度跨空间副作用，苏乾竟完全忆不起当时的情形，只是模糊的记得自己确实下了狠手。
桃花侧过身子看向窗外的池塘，鄙夷道：“不过是个烂泥堆都嫌弃的牲人，难不成还想做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苏乾思绪还在乱飞，听桃花这么一说，心中不快，顺嘴怼道：“你这嘴赶得上庄稼地里的有机肥了！”
“你说什么”桃花蹙眉，冷气森森的往周围蔓延。
苏乾被他凌厉的阴寒之气吓到，急忙否定：“没......没什么！”
“滚出去！”一声怒吼将苏乾震的连退三步。
此时云青正巧从门外赶来，听到薄遥的声音忙进门道：“主子，娘娘来查主子课业。”说着一把将苏乾拽了出去。
云青低声催促：“你从侧门回疑山院。”
苏乾不明：“疑山院是哪？”
“你昨日睡觉的地方，若是不知道怎么走，问小仆便是，快走！”
云青如此匆匆驱赶苏乾，苏乾甚是疑惑......自己本就是这寥清居的小侍，为何不能留在此地？
云青交代完便踏着小步子往回赶，苏乾虽不是个吹喇叭进村子专门找事的人，但是向来淡定的云青，言行的确一反常态。
他从来都是个好奇的主儿，说难听点，就是眼贱！待云青一走，向前假迈了几步回头见四周没人，忙从墙角翻了回去，躲在一口养满了铜钱草的缸后朝里打探。
不肖片刻，果然见沁妃带着两个婢女进了院子，并命人锁了院子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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