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离开后，曾华和贾寒剑面对面坐在两张长办公桌后。旁边一名年轻的巡视组员作记录，另一名巡视组员操弄着录音录像设备。
贾寒剑搓着手，微笑说：“曾华，开始吧。”
曾华随口答道：“好。”
贾寒剑皮笑肉不笑地问：“曾华，你是怎么到柏城镇来的？”
曾华漫不经心回应：“从沙市坐高铁到林州，然后坐公汽到宁山县。”
贾寒剑眼盯着曾华，用手指撑着桌面说：“曾华，这样装傻充愣就没意思了，破坏和谐氛围。”
“我查过你的履历，你家境贫寒，从武大毕业后在深圳打过工，回湘后当过短暂的老师。2016年2月，参加沙市岳山区公开招选，任麓山街道办副主任，试用期一年。你在麓山街道办工作期间，表现平平，业绩中上，一凡夫俗子而已。”
“今年3月，你摇身一变，莫名其妙就被宁山县委任命为柏城镇党委书记。能说说理由吗？”
曾华淡定回答：“贾组长，你既然说了我是宁山县委任命的，就该去问宁山县委。抱歉，我真的无法回答你。”
“事出反常必有妖。”贾寒剑摇头晃脑，“你没有深厚的背景，和刘牛也是素昧平生，却突然获得刘牛信任，破格提拔。可以断定，你是走歪门邪道上位的。”
曾华无动于衷：“贾组长，你既然认定了，又何必浪费口舌呢？”
贾寒剑温和的脸色突然变化，冰寒的眼光盯着曾华，话锋陡转：“曾华，有人告你煽动干部非法上访？”
曾华脸色恬静，摇头说：“信口雌黄。”
贾寒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曾华：“我提醒你一个名字，周良生。”
曾华闻言，脑中多条信息瞬间连成线索，刚才不是眼花，那一闪而过的身影确实是汤秘书。他心中暗自感叹，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处心积虑参与编织这张暗网的人还真不少。
曾华郑重其事说：“贾组长，我纠正下你的用词。根据国家信访条例，周良生是正当上访，不是非法上访。我是支持、不是煽动周良生上访。”
贾寒剑嗤笑一声：“周良生工作日中餐饮酒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他在纪委第一次问话时也供认不讳。被纪委依规处理后，他不思悔改，多次恶意上访，威胁办案人员，阻碍领导正常办公，不是非法上访是什么？”
“曾华，你作为党委书记，劝阻、阻止干部群众上访是你的义务和责任。而你却背道而驰，在周良生的上访报告上签下‘支持上访’，这不是煽动干部上访又是什么？”
曾华淡淡笑着，据理力争：“周良生五十多岁了，患有冠心病、高血压等多种疾病，按常规他满可以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悠闲自得。但他却不顾年老多病，自愿驻扎在山高水寒、交通闭塞的偏僻瑶村当第一书记，事事亲历亲为，鞠躬尽瘁，让桐漯村在短时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而深受瑶胞拥护。”
“他因药吃完，上午向我请假回家拿药，我批准了。他中午在‘老瑶王’冯正八十大寿的宴会上敬酒祝寿，何错之有？”
“县纪委未充分调查了解周良生喝酒的来龙去脉，错误地对他进行了处理。周良生不应该上访，向组织说明问题吗？”
“县委副书记谢浩十分关心周良生，亲自给县纪委书记姜尚峰打电话。县纪委于是重启调查，派人到柏城镇向我询问周良生请假情况，我如实作了回答。”
曾华忿忿不平地说：“就在大家都以为县纪委能秉承实事求是的原则，知错就改，给周良生昭雪之际，姜尚峰、方芳竟无耻至极说‘请假必须要书面请假，口头请假不予算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摆明了，县纪委就是罔顾事实，执纪枉纪，知错不改，为了达到不可明言的目的，把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老干部往死里整。”
“不平则鸣。作为受害者的周良生当然不服，依法上访，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这是国家宪法赋予每个公民的权利。”
曾华正气凛然，开始反击：“请问贾组长，周良生饱受委屈，仍殚精竭虑扶贫，为瑶胞谋福祉，这样的干部还有多少？他依法依规上访，威胁了哪个办案人员？阻碍了哪个领导办公？向你告状之人心怀叵测，红口白牙，胡说八道。”
“我作为他的上级，从法纪、从公平、从道义都要坚决支持周良生依法依纪上访。因而在他的上访报告书上签写了‘情况属实，支持上访’。这就是你所谓的‘煽动’？”
“县纪委经过第三次调查，作出了撤销对周良生的处理决定。这充分说明周良生上访正当，我的支持没错。”
“你们现在出尔反尔，是何意思？把矛头对准我，意欲何为？”
贾寒剑神情一凝，语气凌厉：“县纪委向我反映，他们当时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为顾全大局，才被迫作出更改决定。作为省委巡视组，有责任维护法纪的权威，保护纪检干部的尊严。今天对你询问，就是要弄清事实真相。现在我心中有数了。”
曾华挺直腰杆，不屈不挠：“我知道你‘心中有数’之意。不管我是否有理由，你都会把屎尿盆子往我身上扣。身上无冷冰，哪怕雪风吹。我无所畏惧。”
贾寒剑正气凛然斥责道：“曾华，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卑鄙龌龊。我是党纪党规、法律法规的忠诚卫士，有纪必依，执纪必严，公平公正。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曾华冷笑道：“是卫士还是奸贼？是公正还是邪恶？是好人还是坏人？世人自有公论。”
贾寒剑牙腮鼓起，眼皮眯成一缝，阴冷的目光迸射而出：“说得好极了，以后有你申辩的机会。我们拭目以待。”
曾华扭过头说：“好的，我们拭目以待。”
贾寒剑喝了口热茶，厉声问：“曾化，你是不是违反财政纪律，擅自处理公车。”
曾华毫不掩饰：“公车处理程序未到位。我认。”
贾寒剑略显惊讶：“你不辩解？”
曾华轻蔑地斜视着贾寒剑：“‘莫须有’你都可以戴在我头上，我处理公车你心中已有定论，我辩解有用吗？”
贾寒剑笑着竖起大拇指：“我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彼此心知肚明，一点就透，少费好多口舌。”
贾寒剑连珠炮似地逼问：“你目无法纪，目中无人，大搞‘一言堂’，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柏城镇的‘一霸手’，把柏城镇建成你的独立王国。构胆大包天，越权擅立《柏城镇行政处罚规则基准》，难道你不知道只有县以上人民政府才有权对国家法律法规作出解释，制定相应的执法细则吗？你以此来阻挠市场监督管理、环境保护、农业农村等部门的严格执法，禁止对违反法律法规的农民罚款，导致柏城镇群众仍旧烧杂草稻秆、沤土煨、粪水浇地灌菜、房前屋后种菜和在河里洗衣等违法行为蔓延，使柏城镇环境受到前所未有的严重污染。”
“最为恶劣的是，你竟然支持村民打死野猪，阻止派出所捉拿犯罪分子，强压镇法庭不准立案。”
“没有，那你的虚妄之词，”曾华右手指轻轻地在面前来回摇晃说，“县政府有权但对群众的利益和呼声置若罔闻，不采取切实措施维护群众合法利益。作为最基层的党委书记，我目睹群众的合法权益被侵犯，人身安全被欺凌，做不到心盲眼瞎，因而适时制定了《柏城镇行政处罚规则基准》，这违反了哪条法律法规？”
曾华理直气壮说：“第一，我提出，柏城镇各执法部门要换位思考，人性化执法，合法合理合情执法。第二，我强调，柏城镇禁止以罚款为目的执法，杜绝海盗式罚款。宽严相济，可罚可不罚的坚决不罚，可少罚的决不多罚。给农民知错改过、休生养息的时间和空间。第三、我支持柏城镇群众沤土煨、粪水浇地灌菜、房前屋后种菜和在河里洗衣等，维护群众日常生活自由。”
“这何错之有？”
曾华咬牙切齿说：“野猪虽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但百害而无一益。因无序保护，现在泛滥成灾，成群结队，大摇大摆毁坏庄稼，咬死家畜，大白天冲击山区单家独户的农家，甚至到了攻击人类的地步。群众是怨声载道，敢怒不敢动手。”
“那个农家壮汉为保护孩子，对发狂的野猪奋起还击，用刀砍死了野猪，群众大快人心。而镇环保、公安森林分局不顾实情，不分青红皂白，联合镇派出所，要把群众抓起来，法庭也准备立案判他的刑。”
“常言道：人命关天。人民就是我们的天。而你们却本末倒置，背道而驰，把危害一方的畜牲的命高于群众的命，简直是岂有此理，丧失天理良心。”
“我肯定不能坐视不顾，当然出面制止他们胡作非为。”
曾华铁骨铮铮：“如果上述有错，我愿承担一切责任。”
贾寒剑脸上浮现笑容：“曾华，敢做敢当，有点男人气概，可惜用错了地方。”
曾华睥睨贾寒剑一眼，报以一笑：“对错与否，未来自有公论。”
贾寒剑被激怒了，冷哼道：“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曾华，你很狂，狂到头了。未来？你没有未来了。”
曾华反唇相讥：“我有没有未来，你没资格评判。”
贾寒剑面若冰霜，从牙缝里吐出一串话：“我是省委巡视组长，对巡视区域干部有生杀予夺大权，仅凭你以上的违法违纪行为，我就可以罢你的官，撤你的职。”
曾华不以为然：“那你就快点罢吧，撤吧，还等什么？”
贾寒剑一脸讥笑：“曾华，你想避重就轻，断尾求生？简直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你的问题仅仅是撤职罢官的问题吗？你以上的违法违纪问题只是冰山一角，猛火还在后头。”
曾华淡淡笑道：“那就让猛火快点来吧，我一一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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