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亓照云和俞柏年一起回了俞家。
到家的时候，俞维廷出门散步还没回来，只有俞夫人在家，见她过来脸上先是惊讶，随后是满脸的笑意。
“阿云回来啦！”
她是很标准的大众眼里的江南水乡的长相，鹅蛋脸，柳叶眉，皮肤白皙，声音甜软，不管心里之前如何想，至少此刻看着是纯然欢喜的。
亓照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舅妈好。”
俞夫人脸上笑意不散。
“快进来，别在外头站着，别看现在天气不冷，到底入了秋，进了寒气就不好了。”
又张罗吩咐人去请俞维廷。
“告诉他，阿云回来了，下个棋下起来就没完了。”
“看看家里今天备的什么菜，没有合适的，赶紧让人送了来。”
亓照云：“不用这样麻烦的，我都可以。”
俞夫人只管拉着她往屋里去，俞家的宅子修在半山上，依山傍水，正面是一个天然湖泊，然后是两层花园，车道在后院，从侧门进来，才算是正式进了屋。
进了屋，俞夫人才松了手。
“先去换衣服，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去厨房看看去。”
亓照云自然是不肯的，俞夫人笑得可亲。
“这些你都不会，进来做什么。”
不会做，下手还是会打的，亓照云换了衣服进厨房，从旁边取了个围裙，最终还是被俞夫人拦了下来。
“多好的差事，你要抢着干？你出去坐着，一会儿我就出去了，咱们坐着说会儿话不好？”
这边正拉扯着，那边恰好俞维廷就回来了。
“阿云回来了？”
亓照云迎了过去，“舅舅。”
俞维廷点点头，“回来了就好。”
相比气质冷冽的俞柏年，俞维廷看起来要温和得多，花白的头发，微微发福的身形，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气质出众一点的大学教授。
亓照云却半点都不敢放松。
书房里只剩下舅甥俩，俞维廷才眨了眨眼笑着开口道。
“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过来，是生我的气，怪我不该调查萧驰？”
亓照云摇头，“没有。”
俞维廷才不信她，笔走游龙，一幅字写完冲她招了招手。
“看看，舅舅最近的笔力有没有长进？”
亓照云离得不远，自然看得清楚，见他写的是“归去来兮”四个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最有名的一句：“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老头子这是在点她呢。
“怎么样？”
亓照云接过他的笔，稍加沉吟，同样是四个字：
飞鸿踏雪。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得失皆是她自己的经历和过往，她不准备沉溺于过往，也不后悔那些过往。
她没有练过书法，不过因为亓善思的原因，一手字写得也相当不错，走笔洒脱，笔锋不缓不急，端庄隽永。
结合那句话的意思，态度不软不硬，俞维廷没忍住笑起来。
“你呀你，这要是换作你哥，我早就动手揍他了。”
他擦了擦手，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你也别觉得舅舅独断专行，非要插手你感情的事情，舅舅是真的怕了，你妈妈也好，你柏羽妹妹也好，都太容易相信别人，也太重感情了。”
“萧驰不是良配，他个性太张扬自我，这样的人，耀眼，也伤人，你跟他在一起长久不了。”
“舅舅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护你几年，家里又只有你哥一个人，你能回来，家里人都只有高兴的，你现在想不通，以后就明白了，什么感情不感情，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亓照云还是没有留宿，入夜的旧安山格外宁静，亓照云把车开到了山上，山下是灯火辉煌的安城。
初秋的风打在身上已经有些寒凉了。
亓照云想起小时候亓善思第一次带她来安城时的情景。
她第一次知道她的外祖家原来是这样声名赫赫，连花园都有两层。
她的妈妈一袭华贵的衣服，像个童话世界里的公主。
带他们进来的人感慨，谁娶了俞家小姐，就相当于娶了个金疙瘩，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孩子都有了，为了孩子，俞春芜都不可能不认亓善思。
然而亓善思最后还是带着亓照云离开了。
之后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拉扯着亓照云长大，没有再出现在俞春芜的面前。
就像俞夫人说的，俞家太大了。
俞家这份家业是俞老爷子兄弟俩打下来的，说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但是总有一个主一个辅。
尤其是俞老爷子去世了，俞二爷身体却康健的很。
他有二子三女，和大房这边稀疏的血脉已经是鲜明的对比了。
亓善思可能在那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俞家风光之下，全是险恶，哪里就刚好碰到这样的好心人不顾惹恼俞家的风险，带他进来找俞春芜呢？恐怕还是想要借着他给俞春芜难堪。
而他，已经做了一次帮凶，不能再做第二次了。
这个道理，亓照云也明白。
她躲了，只是现在看来，她躲不开。
俞维廷疼她，比其他后辈都疼，同样是嫡亲的外甥女，杨星月和亓照云就明显在他心里不一样。
因为亓照云长相和性格都随他，外甥随舅。
这个理由看似荒诞，却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当初俞维廷将亓善思赶出去的时候，真的不知道亓善思发病了吗？
恐怕未必。
只是他说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
千错万错也不过是背后将亓善思引过来的人的错。
人人都说俞柏羽不在了，俞维廷是把亓照云当自己的亲生女儿看。
自己的亲外甥女，没有了父亲，母亲也不甚亲近，跟自己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俞春芜名下的股份，以后极有可能是要给亓照云的——当然是亓照云不外嫁的情况下。
俞维廷可以放心地宠爱偏疼亓照云，十几亿的项目眼睛都不眨一下，说白了那是俞氏的资产，不投在这里也要投在别处，俞维廷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亓照云不想淌这趟浑水，亓老太太临死前还惦着这个事，让她不要记恨，不该拿的东西不要拿，让她记住自己姓亓，亓善思清醒的最后时刻，也是想着让她和萧驰赶紧结婚。
可亓照云最终还是自己回来了。
因为哪怕看明白了一切，俞维廷这个舅舅对她的好是实打实的。
她承了他的恩，不管这个恩是她自己求来的，还是他主动给的，都是恩。
是恩，就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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