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约恩走了。那是生日前一天的清晨。
看到丈夫难得早起准备开始新的一天，艾尔娜兴奋又惊讶，呆呆地望着坐在餐桌旁的比约恩。他似乎已做好离开的准备。
“所以……你要和费利亚的王子一起去打猎？从今天到明天？”
即便亲口说出，艾尔娜仍不敢相信这事实。
“嗯。”
比约恩轻轻一点头，如此简单。
“你不是说过吗？”
“不是，这是我今晨首次听闻。”
“是吗？”
比约恩立即将从艾尔娜身上收回的目光转向手中的报纸。
用餐时看报纸或报告是比约恩的习惯之一。艾尔娜不愿这面对面的时光被如此浪费。虽难以言说。
“你明天何时回来？”
焦急摆弄着茶杯的艾尔娜，按捺不住不安，出声询问。
不会吧。约好了。不会吧。
“不会迟到。”
折起报纸的比约恩笑了。
“反正打猎今日便结束。最迟明日中午？”
艾尔娜的眼神亦如她的微笑般温柔。这般时刻，宛如一对恋人。深爱着彼此的真正恋人。
松了口气的艾尔娜如他一般笑着点头。比约恩出访期间参与的多数社交聚会皆属公务范畴。在过去两个月的旅行中，艾尔娜明白了这点，所以她不想无谓抱怨。
不再分心看报的比约恩较平日更频繁地看向艾尔娜，与她分享诸多故事。多亏那段温馨多情的时光，艾尔娜得以确信。
没有忘记。
虽因王子的任务致使日程繁杂，但他仍未爽约，毕竟仅一天而已。想着归来的比约恩将一起共度生日，艾尔娜的面色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王子，急电。”
饭局将近尾声时，一名侍从手持电报前来。两人低声交谈，声音传入平静的早餐室。
艾尔娜将放下茶杯的手端正叠于膝上，侧身望着坐着的比约恩。看着初次见到的丈夫的狩猎服，目光中流露出新的好奇。
从红夹克到黑靴子。艾尔娜缓缓移动的目光在比约恩的手上停住，比约恩正将某物记下递给侍从。那是她突然鼓起勇气的瞬间。
“比约恩。我有想要的东西。“
接过纸条的侍从离开，艾尔娜压低声音悄悄说。比约恩递来眼色，仿佛在说“让我听听”。一个从不贪心的女人此番意外的模样很是有趣。
“信。”
“信？”
“是的。”
装饰着卷发的丝带随头摆动。
“明日，给我写封信。我会珍藏的。”
原以为会是不得了的东西，却这般荒诞。
比约恩静静看着妻子，笑了笑，而后从餐桌起身。是时候出发了。
“比约恩，那封信……”
“有话直说，艾尔娜。这不就行了。”
比约恩以劝导孩子的口吻打断艾尔娜的话。并非狠心或冷淡，可这语气更令人尴尬。
“但是……话和信是不同的嘛。”
为补充这句话，艾尔娜鼓足了所有勇气。停下脚步的比约恩深深叹气，转身站住。
“每日相伴，何必非要写信表明心意？”
“那是……”
在艾尔娜因找不到恰当依据而犹豫不决时，比约恩走近一步。
“我去去就回。”
比约恩即刻恢复微笑，微笑着打招呼。如往常般亲吻了对方。
在毫无不悦的亲热丈夫面前，艾尔娜忽觉自己无比渺小与落魄。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因耍赖而被教训的不懂事的孩子。
艾尔娜不敢再纠缠，点头应允。比约恩像疼爱孩子的大人般笑着，大步穿过大厅，登上等候的马车。
压抑着即刻跑回房间的冲动，艾尔娜如往常般为丈夫送行。平静地打招呼，守在门厅前，直至马车远去。深思熟虑后，决定不再挽留。
这是最后的自尊心。
枪声停歇，猎狗们开始奔跑。
费利亚的两位王子与比约恩将马头转向狗奔去的方向。在枯草叶繁茂的田野上响起的马蹄声，于林荫道入口处停下，那里是猎犬聚集之所。一只中枪的兔子倒在中间。
侍从们收拾捕获的猎物时，三位王子走进林荫道。因方向突变而惊慌的驱赶者们不久便恢复平静。原本寂静的冬日森林因驱赶猎物的驱赶者们的忙碌声响而躁动起来。
“本应赶在春天的博览会开幕式上参观什维林，却在费利亚先碰面，不知有多欢喜。”
王储马克西姆率先开启对话。无用的客套话看来是要引入正题了。
“我亦然。于我而言，这更是个惊喜，因有机会目睹神枪手的表演。“
比约恩的态度无比庄重温和。两位王子在狩猎场穿梭许久，仅获两只野鸡、三只兔子，两人嘴角微微颤抖，比约恩的微笑则更为明显。
“两国间的新债券发行谈判。由比约恩王子主导。“
望着友好飘扬的鹰与狼旗，定下心来的马克西姆王子提起正题。
虽然彼此互称“疯狗”“秃头鹰”，是冤家关系，但一旦出现“公敌”，就会如“何时会这般”一般，凭借深厚关系团结起来，此类历史由来已久。新兴强国联合牵制传统强国，近来便是如此。虽有损自尊心，可为消除费利亚的财政赤字，挪用莱岑的资金最为重要。
“那是财务大臣的事。我不过……”
突然，比约恩立即举起霰弹枪。被动静惊吓而跑出的一只野鸡应声倒下，猎狗们再度狂吠。
“我正在享受新婚旅行。”
比约恩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笑了。整个大陆都传遍了关于谁掌控着莱岑使节团财路的信息，他不可能不知，但其态度极其厚颜无耻。
“费利亚王室宣布强制转换政府债券的利率。有价证券也要征收新税。”
在这样的话题上，比约恩也无意隐藏本来面目，这正是比约恩·德奈斯特尤为倒霉之处。
费利亚的两位王子开始用隐晦的眼神交流以协调意见。被驱赶者追逐而来的猎物在马克西姆王储开口的瞬间出现，是一只受惊的小鹿。
王储反射性地拦住持枪的弟弟，指向比约恩的方向。领会其意的王子赶忙放下枪，可不知为何比约恩的枪声并未响起。他只是呆呆地俯视着鹿，一副对打猎毫无兴致的模样。
见马克西姆王储露出诧异的眼神，比约恩举起一只手，显然是劝阻的动作。此间，一只似为母鹿的大鹿出现在路旁，看样子是来寻找被逼入绝境的幼崽。就在众人皆茫然沉默时，小鹿摇摇晃晃地走向母亲。
当母鹿带着幼崽潜入林中，比约恩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乍看是对幼小野兽大发慈悲的善良王子形象，可在熟悉泽列臣疯狗的人眼中，不知其究竟何意，场面令人毛骨悚然。
“不抓吗？”
面对马克西姆的问题，比约恩毫不犹豫地点头。
“是的，很可爱嘛。”
嘴角浮现的笑容如春光般温暖，众人的恐惧却愈发加深。
小鹿究竟何意。
是因其奔跑所以涉及铁路铺设权？还是因其居于森林所以关乎森林采伐权？
不论两位王子的眼神是否动摇，比约恩若无其事地再度驱马前行。
“别惹鹿。”
未得出合理结论的费利亚王储首先下达此命令。而急忙跟在比约恩身后的他，嘴唇歪斜，带着难以言说的脏话的分量。
真讨厌疯狗。变态的疯狗。
堆了五个雪人后，艾尔娜才勉强放下不舍。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从早上开始下的雪已停。
艾尔娜面无表情地看着沿阳台栏杆排列的小巧雪人。这些都是为期待比约恩归来，在阳台上徘徊时所做。
独自迎接的、无人知晓的生日稍显凄凉，可艾尔娜仍心怀期待。雪似天赐礼物，比约恩也即将归来。虽收不到信，但能一同登上大教堂的圆顶，已足以令人心潮澎湃。
可结果却并非如此。
艾尔娜依次看着自己通红的手、五个雪人和白雪皑皑的景色。或许是迷恋消散，持续一整天的悲伤也随之消逝。
比约恩未归，独留我一人。
再次坦然接受这一事实，艾尔娜这才转身。此刻告知众人也颇为可笑，看来这二十岁生日还是要独自度过。
原本呆坐在壁炉前取暖的艾尔娜，在下午很晚时冲动地准备外出。好不容易迎来休息的一日，兴奋的随行人员们未察觉如轻烟般悄然离开的大公妃的动静。
安然走出迎宾馆正门，艾尔娜用沉静的双眼仰望阴沉的天空。
忆起去年今日，与家人共度的生日派对。壁炉的火光温暖，满桌饭菜美味。艾尔娜似乎此刻才知晓那时的自己何等幸福。
在原地呆立许久的艾尔娜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沿着积雪的小路开始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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