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亲爱的！冷静些！”
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到的子爵夫人赶忙劝阻。
“再生气也不能这样呀！我明天还有个派对要参加呢！”
“派对？在自家女儿与那浪荡子的绯闻传得满城风雨的情况下，派对又算得了什么？”
在父亲那无法抗拒的怒吼声中，艾尔娜依旧呆呆地盯着地上的报道。由于视线模糊，无法看清全文，但大致内容还是能了解。
艾尔娜实在想不通，为何如此充满恶意与低俗的谎言能这般堂而皇之地登在报纸上。父亲连一次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对自己动手，这也让她无法理解。
艾尔娜抬起那双满是疑惑的眼睛，看向站在面前的父亲。内心痛苦又耻辱，可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来。确切地说，或许是忘记了该如何流泪。
“不知分寸，贪得无厌，把一切都搞砸了！正当身价看涨之时，竟闹出这般绯闻！连好的婚约都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父亲那些令人难以接受的话语，在艾尔娜茫然的脑海中嗡嗡作响。
你想卖掉自己的女儿。
那些在背后的窃窃私语，艾尔娜并非不懂。只是不愿相信罢了。不会如此绝情的。因为不该这样。
她想相信这只是最低程度的误解。
希望已婚子女能有美满婚姻，这是所有父母的心愿，父亲想必也是如此。即便这是出于想要洗刷抛弃妻女罪过的自私心理做出的选择，也能够理解。但不管怎样，父亲都对身处绝境的女儿伸出的求助之手视而不见。即便没有结婚的想法，也期望父亲能有那么一刻，尽到为人父的责任。
像个傻瓜一样。苟且偷生。
“……您为何留我在此一年，只为换取您保住巴登街的豪宅，难道真的是为了将我卖掉？”
艾尔娜低声发问。看向哈尔迪子爵的眼神深邃且阴冷。
“就如人们私下议论的那样，父亲您是将我当作高价的、拿到婚姻市场上售卖的物品吗？”
略显慌张的哈尔迪子爵只是大口喘着粗气，艾尔娜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爸爸，您不能这样啊。”
尽管因身体记忆中的恐惧而声音颤抖，但艾尔娜还是一字一顿地用力说道。
“父亲怎能如此对待女儿，即便一起生活的岁月漫长，我也是您的女儿啊！这太过无情，太过恶劣了吧。”
“这段时间你怕是忘了，首先提出这笔交易的可是你。”
哈尔迪子爵嗤之以鼻，走到艾尔娜面前。
“难道你以为让你在我家呆一年的代价，就能抵得上收回巴登街豪宅的价值？定是那些古怪的老头子把你养成了一个十足的蠢货。”
“不许侮辱他们！我父亲没这个资格！”
“不，不客气。正如你所说，我绝对是你的父亲，所以我有足够的资格！”
哈尔迪子爵毫无顾忌、理直气壮地叫嚷着。
“把你从那个小角落接回来，让你从老姑娘变成有人要的，感谢父亲为你寻得好姻缘所做的努力。意思是别因不懂事的欲望而耽误正事，按要求去做，乖乖听话。你听懂了吗？”
面对凶神恶煞威逼的他，艾尔娜依旧执拗地以笔直的姿态保持沉默。看着吓得瑟瑟发抖却坚决不肯退缩的女儿，哈尔迪子爵的眼神愈发凶狠。
“若再胡来一次，那村舍立刻就卖，你给我记好了！”
“我不能。您答应过把那房子给我的！”
艾尔娜动摇了，哈尔迪子爵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便是你履行合同时的状况。也就是说，你若乱来，我自会相应地应对。”
“您怎能使出如此卑劣的威胁手段？”
“卑劣的威胁？巴登男爵穷困潦倒、胡言乱语，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被尖酸嘲讽的哈尔迪子爵又狠狠给了女儿一巴掌。在女儿无力倒下、俯视的瞬间，他那冷漠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亲爱的，亲爱的！现在快住手！”
焦急地察言观色的布兰达·哈尔迪拉住了丈夫的胳膊。这时退让的哈尔迪子爵像是在泄愤一般，狠狠踢了一脚染血的报纸。
“好好想想，好好做事。但愿就算是傻瓜也能明白这话的意思，比尔玛，艾尔娜。”
艾尔娜的举动令人诧异。
比约恩在社交俱乐部的露台上抽着雪茄，皱起眉头，站了起来。他倚着栏杆，吐出长长的烟圈，这时，一个显然是艾尔娜的女子又靠近了一些。
在钟楼下稍作停顿，低头看着脚尖的女子旋即又迈开步子。她戴着宽檐帽，仿佛忘却了此时已是夜半。那个向来如影随形、忠心耿耿的女仆不见踪影。
比约恩从背心口袋里掏出怀表，确认了时间。毫无疑问，已是深夜。这绝不是贵族小姐独自在广场上闲庭信步的时候。
或许哈尔迪加此刻也是吵得不可开交。
一想到成为好事者新谈资的绯闻，比约恩不禁对那个女人这一天的遭遇心生好奇。一直目视前方行走的艾尔娜恰在此时转过头来。尽管因距离遥远且光线昏暗，难以看清面容，但比约恩还是察觉到自己与这女子对视了。
艾尔娜身体一僵，停顿片刻后，突然低下头。这与那个曾对视微笑的夜晚截然不同。
艾尔娜如落入陷阱的野兽，在原地打转，而后朝着与他所在之处相反的方向奔逃。比约恩虽觉无奈，却也只是不以为意地一笑置之。这般景象他早习以为常，并无新意。毕竟是饱受非议的日子，低调行事也是应当。再怎么精明世故，对于在乡村生活了十几年的淑女而言，肯定难以适应。
比约恩叼着雪茄离开了露台。此时俱乐部里人头攒动，但并未看到与海因茨相关的那群人。真想再敲敲那个执意做无法承受之事的愚蠢脑袋。既然如此，那张嘴也别放过。
“快来，比约恩！我正找你呢。”
推开纸牌室的门，彼得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喧闹的嘈杂声。新的游戏即将开场。
比约恩回到自己的位置，掸去长长的雪茄上的烟灰。即便是那些以无聊的笑话相互逗弄取乐的浪荡子们，今日也未能让比约恩开怀。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规矩。
比约恩抿了一口白兰地，脸上神情难以捉摸，确认着自己的牌。
艾尔娜的背影忽然在脑海中浮现。同时，他意识到，那个方向并非通往哈尔迪加豪宅。
直至深夜，帕维尔才得以离开莱曼街。
艺术院长表示要送他至家门口，帕维尔郑重地婉拒了这番好意，如同享受漫步一般，悠然地走在街道上。微风凉爽，正是散步的良辰。没有比这更适合梳理繁杂思绪的了。
莱曼伯爵的二女儿至今未嫁，是位知名的艺术爱好者。虽说眼光不算苛刻，但出手阔绰，是艺术界颇为重视的赞助人之一。她通常在旁人的推荐下购置作品，不过近来对帕维尔兴趣大增。皆因他在皇家艺术院的美术展上获奖，成为热门话题。
被富有的赞助人邀请共赴晚宴，作品也能卖出高价。这本应是值得欣喜的日子。也不能说全然没有这般心情。
然而，帕维尔从一开始便清楚为何会有这般纠结之感。艾尔娜。这个近来令人心烦意乱的名字。
每当望见坐在晚餐桌旁满头白发的莱曼伯爵，他便会想起那个女孩。帕维尔着实难以理解，艾尔娜怎会被列为老人的新娘人选。不能坐视不管，却又苦无良策，简直令人抓狂。
早早将心思放在了艾尔娜身上。
很多时候，明知毫无用处，却仍被迟来的懊悔所困。想到艾尔娜那天真的梦想，好好熬过一年便回伯福德，更是如此。
帕维尔解开好似紧箍咒般的领带，塞进夹克口袋，停下脚步，仰望夜空。
或许应当与艾尔娜谈谈。
哈尔迪子爵将女儿招来的目的何在，若掉以轻心，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再过几日，卖画的钱款便能到手，为艾尔娜提供帮助的最起码的办法已然准备妥当。
今日在雷曼伯爵家举办的晚宴上，最热门的话题无疑是围绕大公与艾尔娜的绯闻。此间的贵族们纷纷对格拉迪斯公主表示同情，对艾尔娜加以谴责。神情不定的莱曼伯爵不时干咳几声，以宣泄对自己选定的新娘人选以这般方式被传颂的愤懑。为讨父亲欢心，莱曼家的女儿们亦是活跃异常。显然无法容忍与自己同辈的继母。
不能对艾尔娜不管不顾。
在今日的莱曼家晚宴上，帕维尔坚定了这般决心。老伯爵、社交浪子，再加上毒蘑菇王子。一想到那些拿她打趣之人的名字，便怒不可遏。
那么是否应当帮助艾尔娜离开那座宅子。送她回伯福德，让她的生活重归往昔的平静？已经怒不可遏的哈尔迪子爵真会轻易放过艾尔娜吗？
就在这接二连三的疑问令人心灰意冷之时，帕维尔来到了家门口。在通往大门的短短台阶上，一个女子蜷缩着身躯。她看上去甚是紧张，让人无法漠然走过。
“你还好吗？”
帕维尔走到那女子身旁，礼貌地询问。可当她抬起头，帕维尔不禁惊呼。
“……艾尔娜！”
惊愕的帕维尔喊出这个名字，响彻了夜晚的街道。满脸伤痕望着他的女子，定是艾尔娜，他的妹妹艾尔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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