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如，在你消失在我怀中、眼前的那一瞬，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何为报应。
你离我而去，就是我设计让皎澄卧底齐初身边的报应——如果我没有这么做，那么我们以及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是我害了你，是我亲手害了你。
我当初就不该执着于以爱之名找到你、留住你，或许任你在人间恣意生活，才是对你获得rou身为人的最好祝福。
随着天地间震雷电光不歇，天地日月很快就为毫无预兆翻滚而来的厚重云层所遮蔽，声势可劈裂天地的雷电起此彼伏，迅速将碧落国全国范围都笼罩于瓢泼大雨的冲刷之中。
雨水逐渐润湿万物，渗入如星辰般浩瀚之数的微不可觉缝隙中，点滴汇聚成溪流，终成汪洋大海，重刷掉尘世间污秽、邪恶。
自此，跨域人、地\/府两界的大战在历经6天7夜后，以冥帝暮弦与人间碧落国政府军联盟生擒反叛鬼军首领欺天、杀副首领泉蔼全胜，《黄泉纪》史称为“石破明台”战役。
与此同时，地\/府离境事务部孟婆汤领取处。
荆楚然正在办公室配套的浴室里对镜扣衬衣纽扣，听闻屋外的敲门声，扬声应：
“别急，还有1分钟才上班呢。”
等荆楚然步出更衣室，就见皎澄正端坐在自己办公桌另一侧座位上，随自己的出现忙起身行礼。
“哟~！黑无常大人，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我这穷乡僻壤。”荆楚然以惯素浮夸又顽劣的语气调侃着：
“贵府今天不是重获世袭吗？”他看了一下今天刚戴上的限量款腕表，“按时间安排，现在应该由冥帝亲自主持贵府的世袭仪式，以褒奖您在这次战役中的功劳。”
荆楚然见皎澄回以“你什么都猜到了”的神情，遂耸肩敛收玩笑的神色，落座，“活跃气氛而已，你是不知道这个岗位有多沉闷无聊。”他比出“请”的手势，“行，正式开始~！”
皎澄略略弯了弯唇角，算是笑过，“我已经向冥帝递交了辞呈，他已经同意我换个工作环境，调岗来这里协助你工作。”
荆楚然薄笑地看向将调职令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皎澄，“只怕，你来我这不止是为了办理入职吧。”
皎澄毫不掩饰，点头承认：
“是，我还想求一碗孟婆汤。”
唯有孟婆汤，才能解我将延绵千年万载的记忆。
——我以冥府之主之名，命你皎澄去韦地\/府做一件事。我允诺：
无论事成与否，你们皎家都将重获“黑无常”世袭之位。
——冥帝！您是让我……潜伏在齐初身边，算计他？！
——我只让你确保他的计划无法完成，至于你要做到什么程度，全看你自己。
——是，皎澄谨遵冥火令！
荆楚然双手交握在胸前，微曲左腿靠在书架前，默然与皎澄对视。半分钟后，他才应：
“你最喜欢什么口味？”
“柠檬。”
荆楚然转身走到冷藏展示柜前，拉开门拿出一管柠檬黄色的溶液递给皎澄，，“纯纯柠檬味，酸甜带涩，不过你喝了之后也不会再记得这味道。”
他挥挥手，步出办公室，“放心，一管没用，就多喝几管，我这有的是。”
荆楚然歪靠在走廊墙壁上遥望迷蒙雨帘，从西服内袋拈出一管蔚蓝色的溶液，仰头饮尽。
哪怕量多到连自己都忘记，也都保管够。
大雨下到第三天，网络上的各种社区、群聊、App等仍有无知或借事情兴风作浪蹭流量的网民在持续散布着末日洪水的言论。
黑火眠在听到荆楚然携皎澄向自己汇报消息的请求后，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与昏迷中白水如交握的手，去到屏风后。
荆楚然递上平板电脑，汇报：
“冥帝，已经按您的冥火令：
令天地间遍落孟婆汤，以便让知晓或不知晓的各种生灵，都彻底忘记这次的变动。”
黑火眠看向平板电脑里实时监控“遗忘人数”、“遗忘程度”、“重新记起可能性”等数据的百分比在持续不断攀升，扭头瞥向全景落地窗外，若极夜中不可思议的大雨，“能保证所有的人都永久忘记吗？”
“我在皎澄的协助下已经调整了配方，令这次的孟婆汤雨具极大挥发性，即便不是被雨淋到，只是嗅闻到也会被精准完全洗去那段记忆，”荆楚然瞥了一眼身旁静默听候命令的皎澄，郑重接：
“经过试验，已经取得了百分百成功。”
人间，某间办公室内。
皖澈听闻敲门声，回头见一位士兵引进屋内，胸前别着身份证件的姐姐皖兰。
皖澈有两、三天没见自家长姐，胡子邋遢地笑嘻嘻迎上前，“姐姐，我可不是有意不回家的。是上头和冥帝让我负责监控、处理关于这次‘破晓之战’的舆论，以免让没有被孟婆汤及时洗去记忆到的民众散布相关言论。”
“有些事，暂时还不到让普通民众都知道的时候。”皖兰点点头，放了一杯咖啡和一盒糕点以及一份精致便当在幼弟身旁的柜子上，“工作要紧，也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有瞌睡的时间尽量瞌睡。”
青年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然后顺势拥抱了一下下姐姐撒娇，又迅速松开，“姐姐真好！我正困着呢！”
皖澈揭开咖啡杯的盖子，嗅到一股久违的酒香，整个人一怔，“爱尔兰咖啡？”
皖兰慈爱地揉了揉幼弟发心，“你长大了。可以在适当的时候适量饮酒了。你总有一天会去保护你所爱、所想保护的人！”
“我当然有在保护弱者！”皖澈立即起身，挺起胸膛向姐姐求表扬，“这次战役我表现得也很男人吧？”
“我总以为你喜欢爱尔兰咖啡，是因为暗恋哪个女孩。”
皖澈红着脸慌忙盖上杯盖，塞回姐姐手里，“才没有！我只不过是……”，觉得恋爱中的男人保护恋人才叫man。
“我家皖澈长大了，是男子汉了！之前保护过我，也保护过白小姐，救助弱小维护正义，就是男子汉！”皖兰朝幼弟比出大拇指，继而意味深长地一笑，“姐姐明白，懵懂青春嘛……我马上来！”皖兰应着对讲机里的呼叫，拍拍幼弟肩膀，匆匆赶回医院预备午饭。
破晓之战，人飘皆死伤无数，除了医护人员志愿前往收治伤员的医院外，还有不少后勤人员请缨，皖兰、沈依依和伊莲恩就是其中一员。
皖兰、沈依依和伊莲恩从前线后勤申请调往医院，除了负责管理伤员、医务工作者的一日三餐外，闲暇还会制作精美、小巧的糕点给伤员中的孩童、抑郁患者以及过生日的伤员与工作人员。
雨下到第五日，即便是宅家靠顽强外卖员坚持送外卖、饮用瓶装水、使用空调的人，也通过挥发吸入陆续摄入孟婆汤，开始遗忘。
关于这场暴雨的各种末日论、阴谋论逐渐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人们先后茫然立于窗前、门前，以恍如隔世般地呆滞神情望向仍未停歇的大雨。
这天，距离地\/府公务飘上班时间还有两小时，就有一队押解重型囚犯的车队疾驰向地\/府离境事务部。
地\/府离境事务部即俗名“孟婆庄”，位于奈何桥畔，专司负责清洗将投胎转世飘们记忆的部门。
突然间有强劲引擎声由远处传来，扬起飞扬尘土，模糊了本就阴郁的天地。
押送负责人瞟向外倒车镜看清是一辆墨色摩托，旋即通知车队成员：
打醒十二分精神，千万不要将混在三辆运囚车里的那位重刑犯丢失。
摩托车由车队后风驰电掣而来，赶超车队时，摩托车手不忘偏头朝领队车辆的司机点了点头，作为招呼。
“那不是……”，运囚车司机看清对方的样貌后，赶忙瞥向坐在副驾驶的押送负责人，“我没看错吧？”
押送负责人也是讶异，“有传闻她在‘石破明台’那一战中殉情了，还有说她远走异国他乡的”，在用望远镜看清摩托车手在行驶2、3公里后左转驶入地\/府离境事务部后，接：
“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来了这里？！”
负责人略一思忖，缓缓点头，“不过依据之前她和那个人之间的传闻来看，她来这，似乎也并不意外。”
后排的一个押解员听着负责人和司机的对话，下意识徐徐扭头看向本车所押解的重刑犯，不自觉吞了吞口水，“t……头。”
“话痨五，就你话多。又什么事？”
押解员凑近驾驶位，压低嗓音问：
“所以这会不会是……她提前布局，要劫囚？”
司机闻言忽而警醒些什么，手上一抖、方向盘微转，疾速行驶中的押囚车便随即发生摇摆，所幸他技术娴熟很快就稳住车身继续平稳驾驶。
“你tm开稳些，万一出了一丁点差错，我们连同族人都吃不了兜着走！永世不得善果！”
司机盯向前方路况，快速觑了负责人一眼，一字一句徐徐问：
“我说，真不会像小五说的那样，她入孟婆庄，是为了伺机劫囚吧？”
负责人闻言也是一惊，随即摇头否定：
“……不能够吧。不不不，不能够！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性，你觉得冥帝会没有觉察？那可是冥帝暮弦！你以为他是如何平叛后面那个的？”负责人抬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车厢方向。
司机这才松了一口气，频频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车队减速驶入地\/府离境事务部，见刚才那摩托车车手长腿撑地将车停于办公楼前，酷飒地注视车队驶近。
押送负责人摇下车窗，看向已经取下头盔的短发年轻女子，“黑……呃，皎。”
“叫我‘皎澄’就好。”皎澄上前两步，大方伸手向对方。
“哪里，皎副早上好。”押送负责人握手后快速缩回手，左右张望，忐忑问：
“那个，请问荆部长呢？他应该有收到，我们今天会来的消息。”
皎澄抬起挂在胸前的工作证，“荆部长从今天起休长假，上面安排我出任代部长，接待诸位。”
“有劳了。”押送负责人转身借下令，朝众手下迅速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警惕。
五分钟后，换上工作服的皎澄接过交接清单，对比、核实转移的飘员与资料：
欺天，男，80万岁……
80万岁，这位怎么着也是颇有修为的神明级别大人物了，怎么沦落至此？
皎澄瞥了一眼被开始桎梏在金属架上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头部和四肢等被法术皮带固定于金属架子上，整个人与地面呈直角。为方便待会灌入孟婆汤，他嘴里已经塞了一个漏斗；现在全身上下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唯有一双紫黑色的犀利隼眸，正一瞬不瞬地凝于自己。
我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不然，怎么会觉得他无比熟悉？
见过吗？
押送负责人见皎澄神色疑惑，目光聚焦在欺天面上，不免又开始一阵紧张，右手徐徐背到身后，按于木仓把上，缓缓问：
“代部长，是有什么问题吗？”
皎澄回过神，在平板电脑上签字确认，递回给对方，“无误，核实完毕。”
皎澄转身从展示冰柜里取出一个试管架，摆放在欺天附近的桌子上，逐一拿起介绍：
“喜欢哪个，你就眨眨眼。这是十大最受欢迎口味的孟婆汤，柑橘、啤酒、巧克力、麻辣、炭烧牛肉、番茄薯片味等，你选哪个？”
押送负责人的视线反复于皎澄与欺天之间巡睃，却察觉无法插话分毫，按在木仓托上的手不觉又紧了三分，并察觉到掌心已经微微渗出汗来，赶忙低喝：
“你快老老实实喝下孟婆汤，我们可没有让你挑三拣四的时间。”
皎澄莫名同情，看了一眼押送负责人，劝：
“他似乎是不喜欢这些口味。荆部长时常提醒我们，要以游魂感受为先，我们还有很多可以供他选择，不急。”
“是是是，您说的是。那，就有劳您了~！”
“职责所在。”
皎澄又捧过两个试管架放在桌上，长指点跳过一排排试管塞，停留于一管柠檬黄试管塞上，她回头看向那全身都遭禁锢的男人，隐约读出他双眸中莫名的愧疚及不甘于此的激动。
皎澄略微偏头，截断与男人对视的视线，目光落回于自己左手食指所点的那管孟婆汤上。
“那就柠檬味的吧。”皎澄拈起试管，走向男人。
押解人员随即将禁锢着男人的金属架子的固定锁打开，调整了一个角度，方便皎澄将孟婆汤灌入对方喉中。
冰凉玻璃管触到男人莹润薄唇上，那种目光便可深刻感受到唇瓣柔软弹性的触感，瞬间横冲直撞入皎澄的脑海中。
皎澄怔了怔，莫名地又对上男人的沉沉双眸，抿了抿唇，温声宽慰：
“孟婆汤已经经过了全面改良，非不但不难喝，反而酸酸甜甜，十分爽口。”说着拔开瓶塞，将那管柠檬黄色的粘液徐徐倒入他已经被金属器械强行张开口中的漏斗里。
它，曾经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喝下去，你就会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平淡语调中莫名隐着微不可察的温柔，仿佛能安抚过往所有的苦痛。
你真的想我忘掉吗？包括我们之间真实存在的……
皎澄读出男人眸中的执拗与抗争，缓了缓，接：
“换个角度，如果你在牵挂的某个人，或许ta也希望你能放下过往的一切，轻轻松松走向下一程。”
皎澄把手遮于唇边，带着几分神秘与俏皮，压低声音道：
“我偷偷告诉你喔，真的有轮回转世。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再找到ta。”
欺天眼底的坚持终究因她眸中的清澈与轻松溃堤、瓦解，他喉结滑动，哽咽间吞咽下那酸中带甜的孟婆汤。
它，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皎澄洗干净手，拿过一块马拉糕和一杯红薯汁靠在窗边慢悠悠地吃着，目送押送那个重型囚犯的车队驶离离境事务部，渐行渐远消失于地平线上。
能忘了，也好。
听说，他要被投进肆渊永世囚禁，再不得出。
虽然永失自由，却也勉强算是一个归处。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
肆渊山口，被禁锢四肢困于囚笼中的欺天被押解人员推下渊口边缘，急速坠入肆渊，咕咚咕咚徐徐沉入渊内那粘稠半透明若啫喱的玫瑰红色物质之中，直至坠渊底。
欺天所呼吸出的一串串气泡缓慢地漂浮至渊面，徐徐爆开后，隐约散开沉沉来自于他心底的呼唤：
澄澄，卿居之处，方是吾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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