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讨论最后在宋晏礼这里终结了。
面对这个曾经稳居于排行榜第一的玩家，没有人还能稳下心态，平静地继续讨论。
这些玩家团团将宋晏礼围住，好奇的、崇拜的，还有不解的声音传来。
允禾站在厢房的角落里，打量着人群中心处，宋晏礼的表情，有些奇怪地问王洄:“他脾气这么好？”
在允禾看来，久居高位的人往往是傲气的，他们总是会不自觉地显露出自己的优越感。哪怕他们自认为自己非常“亲民”，可阶级差异带来的底气早已根深蒂固地融进了骨血中，她不认为宋晏礼会如此好脾气、有耐心地与他们这群普通人交流。
可事实却令她大吃一惊，宋晏礼不仅没有流露出半分傲气，他反而保持着微笑，真挚又有礼貌地回答了他们一个一个的问题。
“大神，你怎么会来1级副本？”
被提问的宋晏礼笑了笑，虽然笑容中带了些许的疏离感，可他的回答并没有敷衍了事:“因为这是属于我的命运，我无法违背。”
他说的是事实。
王洄盯着那个把自己伪装得极好的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脾气好？”
“难道不是吗？”
“是，”王洄眯了眯眼，似乎是想到了曾经的往事，“这个怪胎确实是排行榜前十中脾气最好的高玩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称他为怪胎？
允禾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认识的一个玩家，曾经与他去过同一个副本，”王洄没有正面回答允禾的问题，“那个副本是个生存副本，只要不触犯条件，基本就能安全通关。”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没有玩家会主动去招惹Npc，因为一旦招惹上了Npc，你就注定不能安全通关了。”
“而宋晏礼这个怪胎，前一天才扶了一个老人过马路，结果在第二天，他就直接把那名Npc给杀了，还将他的尸体分解挂到了房间门口，以此警示其他Npc。”
“啊？”
看着允禾呆滞的眼神，王洄低低笑了起来:“很不解是吧？那个玩家也很不解，于是他去问了宋晏礼，为什么要这么做，宋晏礼只告诉了他一句话。”
“因为他踩到我的脚了。”
这是宋晏礼的原话。
怪胎之所以被称为怪胎，是因为他们有着自己的世界观，因为他们的世界观与大众所认可的世界观不同，所以才会被冠以怪胎的名号。
在宋晏礼的世界观里，扶老人过马路是正确的，因为他们是弱者，需要被帮助。而踩了他的脚，弄脏了他的鞋是不正确的，因此他们需要受到惩罚。
“这就是他的惩罚？”允禾惊恐地问了出来。
“对啊，在这位怪胎看来，最好的惩罚就是死亡。”
“那你，那你又为什么会承认他脾气好？”
“脾气确实好啊，”王洄挑挑眉，“只要你不惹怒他，不去触犯他的规则，他就会维持好自己彬彬有礼的形象。”
“你瞧。”
王洄指了指眼神有些飘忽的宋晏礼:“他现在其实已经很无聊了，可因为这些人没有触犯他的规则，他们又是弱者，所以宋晏礼只能强迫自己装作耐心的模样去回答他们。”
允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自从进入这个游戏后，允禾总能遇见那些不停刷新她三观的变态，就在她以为宋晏礼是个为数不多的正常人时，王洄又残忍地告诉了她真相。
允禾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她看了看还在回答问题的宋晏礼，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王洄，只觉得群狼环伺。
此地不宜久留，允禾眼睛一转，找了个像样的借口:“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我有些困了。”
“老公，”允禾拉住了闫铭珂，她认为，闫铭珂好歹是受过正常教育长大的小孩，他总不可能是宋晏礼那样的变态，于是她喊道:“我们回去休息吧。”
闫铭珂很上道，他一把搂住允禾就往自己怀里带。
“好啊。”
他应下来的声音可以说是极为欢快了，允禾奇怪地睨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人在傻乐什么。
然而还没走几步，厢房的窗户就被人敲响。
“咚，咚，咚……”
三声清脆的响声后，一道轻灵的女声传来。
“你好，我是今晚参加婚宴的客人，我不小心迷路了，请问客房怎么走？”
无助又脆弱的声音在一瞬间就激起了男人的保护欲，被下半身支配思想的李兴不加思考，他径直走向窗户边，打算给窗外的“失足少女”带去“人文关怀”。
就在李兴触碰到窗沿的同时，一直坐着的宋晏礼突然站起了身，只见他手指一动，一枚铜钱从指尖飞出，直直打向了李兴的手腕。
“嘶！”
李兴吃痛地惊呼了出来，他愤怒的眼神直直射向了这个男人。
最开始，他不知道宋晏礼的存在时，李兴曾以为自己才是这个副本的最强者。直到后面陈宏山指明了宋晏礼的身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属于他的风头全被这个男人抢走了。
而现在，他又要来抢下自己“英雄救美”的风头。
恶向胆边生，此刻怒气上头的李兴早已忘记了宋晏礼的身份。他想，反正这个蠢货早已不是排行榜第一名的玩家了，舍弃所有积分和能力的宋晏礼就是个废物！
于是他恶狠狠地喊道:“你他妈要干什么？”
宋晏礼没有因为李兴粗鄙的言语而恼怒，他只是歪了歪头，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直直看向李兴。
他问:“你刚刚是在骂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此刻的宋晏礼看起来是如此无害，他甚至没有拿出任何武器，也没有露出任何生气的神情，他只是用那稀松平常，像在聊家常一样的语气，随口问了一句。
可偏偏就是如此，李兴却无端地感到害怕。
他怔愣了两秒，在一种诡异而又强烈的直觉下，李兴将那些难听又恶毒的辱骂吞下，他摇了摇头，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
“没有……”他说。
宋晏礼这才收回了视线，他淡淡地说了句:“这是第一次，也是第二次。”
说完，在众人不解的视线之下，他走到了李兴所站的窗边。
李兴战战兢兢地让开了位置，莫名松了一口气的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一旁的允禾看完全程后，小声朝王洄问了句:“他刚刚那句话是什么啊？”
“宋晏礼这人会给别人三次机会，三次机会里包括别人冒犯他的机会，也包括救命的机会。”
在允禾疑惑的眼神中，宋晏礼推开了窗户。
与此同时，王洄的声音跟着响起:“而刚刚李兴用掉的，是他冒犯了宋晏礼的第一次机会，也是宋晏礼救他命的第二次机会。”
话音落下，允禾看见了窗外那张鬼魅的脸。
与她娇媚的声音全然不同的是，外面那张脸堪称恐怖。
一双死鱼般的眼睛里只有眼白，青紫色的脸颊上布满了裂痕与血液。这副诡异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一只鬼！
在众人看见这张脸的一瞬间，那只鬼猛地张大了嘴，露着一排利牙就朝最近的宋晏礼身上扑了过去。
但是，第一名不愧是第一名，哪怕他现在已经变成了普通的1级玩家，这只厉鬼到了他的面前，也得俯首称臣。
在允禾都还未看清他是如何操作时，只听见厉鬼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尖叫，允禾再看过去时，早已不见厉鬼的身影，留在原处的，只有飘在半空中的一缕青烟。
所有人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地知道了排行榜第一名的含金量。
*
允禾一夜未睡，厉鬼的到访让他们这一群新手玩家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除了宋晏礼、王洄、闫铭珂三人，其余玩家都同允禾一起，一直睁着眼守到了天亮。
公鸡的打鸣声传来，允禾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下来，她一头倒在床上，困倦的模样仿佛立刻就要昏睡过去。
与她同屋的林烟突然叫住了准备打盹的允禾。
“允禾，”她提议道，“后面还有5个晚上，这样天天守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们三个轮流守夜怎么样？”
她指的三人分别是，允禾，林烟和司南韵。
昨夜散会时，这两个小姑娘由于害怕，主动来找她抱团过了一夜。
听到这个意见的允禾勉强睁开了双眼，她想了想，认同了这个办法。
“可以，”她点头，“我们现在还没找到对付厉鬼的方式，也不可能每次都去求助宋晏礼。如此看来，轮流守夜的确是个好办法。”
见她赞同，林烟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她期待地看向了司南韵。
司南韵权衡了一下利弊，此刻的她还有些犹豫:“但是，如果真的来了，我们要怎么办？”
对啊，守夜只能让她们知道厉鬼会来，可她们没有对付厉鬼的方式，就算知道厉鬼来了，她们也无计可施。
林烟和司南韵的脸色开始变得沉重了起来，见此情况，允禾也不可能再睡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打起精神，坐了起来。
“走吧，”她招招手，“去寻找线索。”
既然这个东西出现在了穆府，按照常规套路，穆府中肯定存在关于它的线索。
于是允禾再次找上了昨天与她聊天的那名侍女姐姐。
“姐姐，”她笑着，摸出了一个新的金锭，趁无人注意时，递到了侍女的怀中，“一些小心意，还请姐姐笑纳。”
看见这个比上次更大的金锭，侍女的脸都快笑成了一朵花。她亲热地带着允禾来到偏僻处，看着这位财神爷，她格外上道。
“妹妹今天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哎姐姐，瞧你说的，你真的太照顾我了，简直就是我的亲姐姐！”
“天呐，我要是有你这么个漂亮的妹妹，我做梦都要笑醒咯！”
几句商业吹捧后，允禾回到正题:“姐姐，不知是不是我才来穆家有些不适应，昨晚我睡得特别不好。”
“真的啊，”侍女眨了眨眼，她看着允禾眼下那圈明显的青黑，对她的话早已深信不疑，“怎么回事啊，要不要我做个安神香给你？”
“不用麻烦姐姐，我睡不好的原因不是因为睡不着觉，”允禾压低了声音，挡着嘴凑到侍女的耳边，悄声说道，“是我睡得不安稳，我总觉得啊，我周围有人。”
“有人？”侍女拔高了声音，瞪大着双眼惊呼道，“府中进贼了？！”
“不是，不是的。”
允禾捂住侍女的嘴，安抚道:“不是那个‘人’，是鬼。”
此话一出，侍女的脸色果然变了。
她露出了一种惊恐又害怕的表情，她看了看四周，不可置信地低声骂道:“你疯了吗？”
以为侍女如此夸张的表现是因为害怕，于是允禾没有太在意，她还在继续自己的表演:“真的！不瞒你说，我八字全阴，从小就能感觉到那些……”
还没说完，允禾的话直接被侍女打断。
与先前轻松的表情全然不同，侍女的脸色格外凝重，她拿出那块金锭，还给了允禾。
“妹妹，这块金锭我要不起了，你拿走吧，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没想到一个问题竟然问到了雷点之上的允禾懵了，她一边被侍女推着，一边茫然地试图挽留她:“不是，姐姐，怎么回事啊？妹妹哪里得罪你了吗？我道歉可以吗？”
侍女一言不发，她沉着脸推开允禾，似乎是有些于心不忍，也可能是看在之前那块金锭的面子上，她停了几秒，还是转头嘱咐道。
“姑娘，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
“我不管你是想好好伺候你家小姐，还是想翻身上位，你都记住了，别在穆府提到‘鬼’这个字，你要是提到了，那你别想活着出来了。”
她看了允禾最后一眼，离开了。
允禾站在原地，直到林烟和司南韵找来时，她都迟迟未回过神来。
“她是什么意思？”
允禾回味着她看自己的最后一眼，她总觉得那一眼里，有太多的含义了。
为什么鬼在穆府是禁忌？
允禾没想明白，她看了眼同样茫然的林烟二人，问道:“你们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
林烟遗憾地摇了摇头，她说:“我们将那些小厮和婢女都问了一遍，他们都说自己从没遇见过什么怪事。”
“现在没时间再问了，”司南韵看了眼日晷，催促道，“昨晚穆夫人临走前提醒了我们，今早要去正厅用早膳，马上要到辰时了，我们该走了。”
经司南韵提醒，允禾这才想起来正事，她与林烟二人匆匆赶去正厅时，看见饭桌旁已经坐了大部分人。
她正想随便找个空位坐下时，司南韵拉住了她，悄声提醒道:“这个是按身份来坐，你应该坐在后面。”
允禾看了眼长桌，按照古代的尊卑制度，穆家二少爷坐在最前面，而身为贵公子的闫铭珂坐在他的身边。
她想了想自己贴身侍女的身份，主动坐到了最后面。
刚落座，允禾就发现了自己对面坐着同为小厮的李兴，还有他的同乡，屠户李二牛。顾忌着还要维持人设，允禾只能朝他们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
不等对面回应，穆家夫妇就带着新妇周与乐一起过来了。
昨晚周与乐戴着盖头，允禾看不见她的脸，直到今天她梳了一头发髻，露出了光亮的额头，允禾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其实那名侍女说得不对，周与乐也很漂亮，她是不一样的美。
与允禾富有攻击性的眉眼不同，周与乐的五官很圆钝，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像一只小鹿，让人见她第一眼时，便能生出无限好感。
察觉到允禾在看她，周与乐完全没有小姐架子，她偏了偏头，朝允禾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那笑容像是裹满了蜂蜜的烤，瞬间叫允禾心底一软。
【那个死病秧子有福了，娶到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妹妹。】允禾在此刻有些许嫉妒那个未曾谋面过的男人。
【呵呵。】
0514不敢说太多，对于允禾此刻的言论，它只能干笑两声。
不过此刻的允禾已经无暇顾忌0514冷嘲热讽的笑声，因为她发现，周与乐没有跟着穆家夫妇一起走去主座那边，她反而是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小姐，你怎么坐到了这里？”允禾震惊地问道。
只见周与乐笑了笑，没有觉得有丝毫的不对劲:“怎么了？按照身份，我就应该坐这里呀。”
允禾哑然，她看了看周围坐着的人，小厮、贴身侍女、屠户、还有教书先生和他的妻子季红，没有哪一个的身份是与这位县令家独女相匹配的。就连同为少夫人的林烟，她作为二少爷的未婚妻、将来的二少夫人，她都坐在了周与乐的前面。
允禾沉默了，她看着周与乐那张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脸，说不出一句话。
是她历史没学好吗？还是这个副本中的阶级制度发生了变化？什么时候一个县令家的女儿，居然沦落到了与他们这些下人是同一地位的程度？
允禾还在琢磨这一情况时，主桌上的穆老爷突然开口道。
“各位皆是我府的贵客，感谢各位不远千里来参加我儿的婚宴，穆某在这里感激不尽。”
“不过由于近日我府中人手有些不足，我那大儿子又一病不起，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哪里哪里，”陈宏山比谁都要上道，他在穆老爷说完那句话后，就连忙起身应道，“我们能来参加穆少爷的婚礼，这是我们的荣幸啊！”
“既然如此，那穆某在这里，也有个不情之请了。”
听到这句话，允禾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稍稍打起了精神，仔细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这场婚礼对我儿、我们穆家实在是太重要了，现在他迟迟未醒，不知各位能不能帮帮我们穆府，协助我们完成这场婚礼？”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像是喂了哑药一般，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他们都很清楚，穆老爷的这句话说得着实有些模糊不清了，到底要怎样去协助？是代替穆离去参加婚礼吗？还是说要他们付出什么代价？
玩家们神色凝重了起来，他们没人敢贸然应下这个请求。
就在陷入僵持之际，一道清润的嗓音突然响起。
“可以。”
众人纷纷看向了说话的那人，只见宋晏礼抿了口茶，淡定地问道:“请问需要我们怎么做呢？”
“放心。”
只见穆老爷鬼魅一笑，脸上的横肉被挤成一团，像只吃人的巨兽。
他说:“到了酉时，各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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