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彻听了这话，心里有些隐隐约约的痛快和认同。
但是脸上还是表现出了一抹不快，任由如懿的手搭在他肩上，闷闷喝了一口酒。
“你就这么说嬿婉的真心吗，那你又有什么真心可言，我听说，你是害了仪贵人的孩子才打入冷宫的。”
如懿的脸上显现出一抹了然的疲累，像是对这番话做出了不置可否的反驳。
凌云彻以为说中了如懿的心思，闷头笑了一声。
好半晌，如懿叹气，看着凌云彻的眼睛道：
“我一心为了皇上，皇上有了四阿哥永绎，我当然想皇上的五阿哥能够平安降生，因此，我给仪贵人送补药。”
她叹气，像是满心满腹的遗憾，不知道与谁说。
“但是太医没有查看仪贵人的脉案，导致仪贵人药性相克，孩子就这么没了，皇上又受奸人挑唆，才把我打入冷宫。”
她说完这话长长叹气，口中的白雾消散在紫禁城的寒风中，无声无息的。
倒是让凌云彻觉得，自己似乎是这个可怜的女人唯一的依靠。
他们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彼此都付出了纯粹的真心，却都被彼此最珍爱的人辜负。
凌云彻想去拉她的手，想了想还是作罢，思考半天对她说：
“总有一天，事情会真相大白，到时候我送你出去。”
如懿立刻扬起一个淡淡的笑，但同时她也歪了歪头，眼睛里有一丝纯粹的无辜一样，问了一句凌云彻。
“你不管你的青梅竹马了吗，曾经她也对你一片痴心。”
“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她。”
凌云彻听了，略表遗憾低下头，哑了声音，似乎是被酒壶里廉价的酒烧的一样。
“她会回心转意的，我相信嬿婉。”
*
嬿婉脚步依旧轻快，飞奔离开了冷宫那处，跑着跑着就去了御花园。
这会儿梅花已经陆陆续续绽开，御花园染上了花朵的芬芳，倒是没那么肃杀。
幽香透过枝丫缠绕着嬿婉，她周身都是冷冽幽迷的梅花气息，倒是十分有雅兴。
清丽可人的姑娘突然伸手，想要攀折一枝梅花。
奈何她身量还小，摘取不到；正在这时，身后有一只手伸过来，帮她摘下了这枝梅花；嬿婉回头看去，竟然是弘历。
悄无声息的帝王带着微笑看着她，手里还拿着那枝绿梅，慌得嬿婉赶紧下拜。
进忠站在李玉身后，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意，然而李玉的眼神却没那么友善了。
她攀折的是乌拉那拉氏最爱的梅花，很难说是不是故意在此等待皇上。
这个狡猾可恶的女人，看见乌拉那拉氏进冷宫，就迫不及待仗着自己的长相要勾引皇上吗。
“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在永璜身边。”
看似怪罪的一句话，从弘历口中读出来，却多了些调侃的缱绻。
他也知道，永璜这会儿在上书房，身边只需要陪读的童子。
因此贴身服侍的小宫女，这会儿可以去安排膳食，或者去安排些其他的事情。
不过弘历倒是饶有兴趣，他想听听嬿婉是会狡辩，还是会老实回答。
他对这个年纪还小的小丫头，总是颇有兴趣的。
嬿婉离他只有三步远，站着却低着头，只能看见她漂亮的眼睫，有些紧张地忽闪，像是一缕漂亮的蝶影，为她添妆。
“奴婢准备来御花园，给大阿哥还有贵妃娘娘折些梅花插瓶，对大阿哥眼睛好。”
“哦？贵妃也喜欢梅花了？朕记得，不是艳丽娇俏，而且名贵的花朵，她可不喜欢。”
嬿婉立刻莹莹下拜，恰到好处拍马屁。
“皇上疼惜贵妃娘娘。”
弘历不置可否，勾起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
眼前的丫头年纪似乎还小，上次听了进忠一耳朵，似乎只有十四来岁，有些可惜。
不过养在宫里做做活，也不会苦了她，若是以后有机会……
弘历想到这儿，眼神都温柔了许多。
他宽厚的手掌伸过去，把那枝梅花放在嬿婉手里，骨节分明的手稍稍蹭过了她光滑的手背。
“拿着吧，要是折花插瓶，让小太监做就是了，你一个姑娘家，别爬高上低的。”
嬿婉手里的花枝还带着皇帝手心的温度，慌得小姑娘赶紧福了福。
她想要退开两步又不敢，只能生硬的又福了福，应了一声。
弘历觉得她有趣，上下打量她一眼，眯了眯眼睛，留下一句“果然是亭亭似月，嬿婉如春”，便带着人走了。
进忠和李玉跟在他身后，李玉倒是不客气剜了嬿婉一眼。
进忠却是趁机用眼神收了一遍嬿婉的风姿绰约；的确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一行人离开了御花园，嬿婉正松了一口气，却听见身后一声稚嫩童音，伴随着小女孩清脆伶俐的笑声，只是笑声里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亭亭似月，嬿婉如春，皇阿玛的确文采斐然，只是你也敢应下来。”
*
嬿婉已经打算去安华殿磕头求转运了，这一天天的，怎么御花园都是贵人。
比如眼前这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她扶着嬷嬷的手，身边跟着贴身服侍的小宫女。
皇后向来节俭，这姑娘身上却穿戴打扮不俗。
一身暗紫色褂子绣满了贵重纹样，衣裳也是深玫红，铺满了满绣。
甚至还有第二层暗纹，在雪光的光影里熠熠生辉，浮光跃金。
这小姑娘虽然脸上都是倨傲贵气，但眉眼还稚嫩，又长得和富察氏极其相似。
嬿婉愣了一会儿，立刻反应过来是谁，恭敬下拜。
“奴婢参见和敬公主。”
“起来吧，你就是大哥身边的那个小宫女？”
小孩儿还稚嫩，但是眉眼里都是藏不住的探究；孩童心性，终究是规矩压不住的纯真。
嬿婉看着她的眉眼，突然想起自己弟弟还小的时候。
然后和敬看见她没回答自己，有些不高兴撅嘴，嬿婉灵秀，立刻圆了话头：
“回公主，奴婢是大阿哥身边伺候的宫女，叫嬿心，也在慧贵妃娘娘身边当差。”
“你是慧娘娘身边的人？”
和敬一开始听得没什么兴致，一听到“慧贵妃”，整张脸的表情都神采飞扬起来。
她立刻上前几步，想要抓住嬿婉的手，又有些倨傲。
“慧娘娘最近在干什么，都不来找本公主玩儿了。”
嬿婉小心看了一眼和敬的神情，这位高贵的嫡公主说这话时，虽然是故意装出来的倨傲，但嬿婉仍能从她眼睛里读出些失落。
终究是单纯的孩子，心思怎么都藏不住，嬿婉有些心软，柔声回答：
“慧贵妃近来协助皇后娘娘管理六宫，的确抽不开身呢，公主若是想见慧娘娘，奴婢会告诉一声慧娘娘身边的两位姐姐的。”
“本公主想见慧娘娘就能见到，才不要你多管闲事。”
这会儿的和敬也没了公主的架子，嘟着嘴叉着腰，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嬿婉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倒是有点想捏一把。
不过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和敬又是一脸失落。
“额娘身子也不好，二哥身子也不好，也还好有慧娘娘从旁协助。”
和敬看着嬿婉面善，似乎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干脆站在嬿婉身边和她聊天。
既然是慧娘娘的人，那也一定是可靠的人。
嬿婉看着这个小姑娘似乎有为难伤心的神色，稍微垂了垂眼睛，有些怜悯。
皇后是真疼这个女儿，因此和敬也是真的爱她的额娘。
嬿婉想到自己的娘，突然打心眼里生出一股失落，不由得伸手，用帕子擦了擦和敬的眼角。
然而向来倨傲的和敬并没有发怒，反倒是抽了抽鼻子。
她只是个孩子，哥哥和娘身体都不好，她也才到懂事的年纪，自然有一肚子悲伤的心思。
“慧贵妃一定会一直协助皇后娘娘的，公主别难过，要是哭肿了眼睛，皇后娘娘又要担心了。
嬿婉笑的温柔，掌心抚了抚和敬柔软的脸。
“我们和敬公主是不让皇后娘娘操心的好孩子，是不是。”
鼻尖有些红的小和敬立刻收回了眼泪，神色又是高傲的，像只孔雀一样。
然而谁也不知道，她将来也会长成和琅嬅一样高贵端庄的凤凰。
“哼，你说话还挺让人舒服的，怪不得皇阿玛和慧娘娘都喜欢你。”
嬿婉有些慌张，慌忙就想行礼告罪，推脱这种表扬，然而小公主眼疾手快，扯住了她的袖子不让她跪下。
“本公主夸你呢，你敢不受。”
这会儿倒轮到嬿婉脸红了，和敬很受用她这种表情，高傲的扬起小小的下巴，让嬿婉跟着自己散散心。
甚至表示，要让嬿婉常来陪着自己。
一个嬷嬷一个宫女，跟在和敬身后，捂着嘴偷笑，碍于这位嫡公主的“威势”，嬿婉只能压着笑答应。
然而在走过一棵梅花树下时，和敬拉住了嬿婉的袖子，抬头看了看高高立在枝头，端庄高贵的梅花，看着嬿婉。
“你的本名叫什么。”
“回公主，奴婢本名嬿婉。”
和敬了然，抬头看了一眼梅花，定定看着嬿婉道：
“亭亭似月，嬿婉如春，并不适合你。”
“这句出自丽人赋，是描写南北朝时期艺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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