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良卿暗暗松了口气，突然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很莫名其妙，无措之下，拿起火钳拨弄起炭火，想要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却没发现，自己的脸上仍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项谨看在眼里，不禁淡淡一笑，一指头戳在项小满的头上：“你说你，无端端认了那么个干姐姐作甚？”
项小满眉头微皱，往厅门外瞅了一眼，随即一脸正色：“师父，这话，您以后还是少说。”
项谨的笑容立刻收敛：“哼，怎么，为了她你还敢跟我……”
“啧，您这又说到哪去了？”项小满无奈，嘴里嘟囔，“这么大年纪了，还学小孩子吃醋那一套，也不嫌臊得慌，我看清儿宁儿都比您懂事儿。”
“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当心老子揍你！”项谨虚晃了一下巴掌，瞥了眼在那“忙活”的赫连良卿，嘴角微扬，但又马上恢复如常，冷哼道，“文不成武不就，哪家姑娘能瞧得上你，我看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赫连良卿手下一滞，若无其事的把火钳放下，看着项小满，忍不住莞尔轻笑。
项小满迎上她的目光，撇了撇嘴，眼眉不住地往项谨身上眺，嘴唇快速张合，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行了，被你这一搅和，险些把正事给忘了。”项谨突然起身，走到厅门前，看着屋外风雪，“我们回来前，在城内转了一圈，见街上各处聚集了不少难民，天儿这么冷，得想办法安顿他们，不然没死在战场上，倒会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项小满皱了皱眉，目光随着项谨的身影移动：“南城不是搭建了不少帐篷吗，为什么不让他们住进去？”
燕朔说道：“帐篷有不少，但缺少被褥粮食。”
项小满有些疑惑：“那也可以先安置了，最起码能挡挡风雪，不至于冻死，至于粮食，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没那么简单。”燕朔微微摇头，“南城已有近三千难民，被褥粮食本就不多，只够勉强维持那些人的日常用度，若是再把街上的都放过去，他们见到别的难民有粮食，极有可能引起一些不好的后果。”
项小满立刻就明白了燕朔的意思，眉头也皱得越发深了几分。
他见过太多行将饿死的人，也见过太多人为了一口吃食就行凶杀人，真要把所有人放在一起，难保不会发生抢粮杀人的事情，动乱或许能压制，可要是传出流言，说这岷洮县区别对待，导致名声受损，可就不是那么好挽回的了。
他沉默片刻，问：“南城的粮食有多少？”
燕朔道：“具体数目在何先生那里，不过也只够三千难民半个月的消耗。”
“都已经发下去了？”
“没有。”
“那就先把剩余的都拿出来，分给街上的那些难民。”项小满看向项谨，“师父，派人去周边城池，协调商行调些粮草过来吧。”
“我已经让良平派人去了。”项谨叹道，“只是这风雪太大，不知何时能停，路上不好走，又多有流寇抢掠，怕是赶不及。”
“时间不等人，难民们在外面冻着，要是再拖下去，只怕会出不少人命。把剩下的先发给他们，解决了燃眉之急再说。”项小满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找何大哥安排此事，另外，近日城内来了不少富商，我去找他们借些粮食。”
“借粮食？”项谨冷哼道，“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觉得他们会愿意把粮食借给你？他们巴不得囤积粮食卖高价呢。”
“谁敢？！”项小满顿时脸色一沉，“有谁哄抬粮价，我一枪捅了他！”
“呵呵，你倒是越发威风了。”项谨气笑了，“商人逐利，这是亘古不变的，你可以骂他们奸，也可以瞧不上他们，却不能想着以武力胁迫他们，若是过度打压引发恐慌，谁还敢来你这里做生意？”
“难不成由着他们胡来？”项小满怒道，“一到灾乱之年粮价就飞涨，有多少人本可以买到一些救命粮，却因为这些奸商而活活饿死，朝廷却跟瞎了聋了似的，总是视而不见。”
“谁告诉你朝廷没有动作？”项谨反问，“历朝历代，每每遇到灾乱，但凡国库有些存粮，一定会放赈救灾，你以为只是为了救济难民？”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项谨沉声道，“灾年粮食短缺，这是无法避免的，当朝者岂会不知？朝廷放赈救灾，说是为了救济灾民，实则是为了平抑物价，稳定局势，不到万不得已，哪会直接处置那些商人？你翻翻史书，这样的例子多吗？”
项小满冷静了下来，满脸疑惑：“为什么会这样？”
“原因太多了。”项谨叹了口气，解释道，“律法不全，囤积居奇的界定不标准，没有充分的律法支持，随意处置商人，很容易引发争议。”
“商人虽然贪婪，却也担着货物的流通，并且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经济发展，直接打压，若不甚引其整个群体的恐慌，只会导致供应更加混乱，甚至出现有价无市的情况。”
“最重要的，是政策下达地方，要经过极为漫长的时间，地方官员参差不齐，拖延、克扣甚至贪污腐败的情况屡见不鲜，谁能保证他们不与商人相互勾结，甚至纵容囤积居奇的行为……”
项谨说了一大串，直听得项小满目瞪口呆：“难道……难道就没有法子杜绝这些事情吗？”
“唉，浑小子，我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得了的。”项谨无奈地摇摇头，“若能解决基本的粮食危机，只怕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王朝覆灭了。”
项小满无言以对，站到项谨身边，望着飞雪，沉默了很久，轻声呢喃：“原想着有贺氏商行，我们不会为粮草发愁，没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来了。”
“曲阳败得太快，冀州局势变化无常，谁能想到百姓闻风而动，全都跑到这小小的岷洮县来呢……”项谨感慨道，“良平筹集的粮草，本够一万将士两年的用度，进城之后，拿出了近三成分与百姓，之后又拿出四成救济各处赶来的灾民，眼下所剩，也只够半年的了。”
“粮草是军中命脉，剩下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轻动。”
项谨挑了挑眉，看着身旁的徒弟，问道：“若是到时粮草无法按时抵达，你也不愿分出一部分吗？”
“这……”项小满犹豫了半晌，最后却也无奈一叹，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到时候再看吧。”
项谨淡淡一笑，心知项小满说得坚定，到时候恐怕会比谁都先提出来分粮救民。他也不戳破，说道：“那，安置乱民的事，就交给你吧。”
“好，我现在就去。”项小满点点头，迈步就往屋外走。
“等等。”项谨叫住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赫连良卿身上，微微一笑，“丫头，你心思细腻，也别闲着了，去跟小满一起，没准能帮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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