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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进站,艳阳高照。

「欢迎来到四方市」

“啊……这是个好天气啊。”

剑亿修曲指顶开帽檐,打量了片刻车站外滚动的电子屏。

毒辣的阳光照亮他半张清秀的脸,高响的蝉鸣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边的小哥,要买瓶水吗?是来旅游的?愁不愁住处?”

剑亿修抓紧背包的背带,尽可能地和人群避开,“不了,有人接我。”

咚。

辛掠将剑亿修那沉重的行李扔进后备箱,引擎的发动让车内逐渐热了起来。

“哈哈,你来的路上被导游缠上了?你还是不擅长应对那种场合。”

剑亿修勉强地挤出笑容,摘下遮阳帽在副驾驶坐下,抱着背包望向车外,“四方市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啊,至少这天气热的够呛。”

“先适应几天吧,城里可不比乡下,要喝水吗?”辛掠关上车窗,打开空调,顺带挑了首舒缓的音乐。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剑亿修想再挤出点笑容,不知道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否足够。

但最后,反而显得十分难看。

朋友没再戳他痛处,再多的安慰,还是等接下来的追悼会上再说吧。

“到了,先换身衣服。”

肃穆的音乐,黑白的环境,沉重的氛围。

剑亿修凝视着那张黑白的照片,脑子里,并没勾多少的回忆。

印象中,和父亲的记忆,还停留在八岁之前。

剑亿修埋下头,不再敢和在场的任何人对视。

曲终人散,人们终究有各自的生活。

“啊啊啊啊!!”

辛掠烦躁地抓着脑袋,手指一次次按向终端,“这也接不通那也接不通,那帮没屁用的官老爷就完全忘了还有个未成年的孩子要安顿吗?”

在他脚旁,剑亿修环膝坐着,把头埋下,不发一言。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唉,”辛掠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在这边一团乱,虽然如此……放心,会挺过去的。”

·

就像他说的一样。

那时我的脑子也是一团乱,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刚失去了母亲,又离开老家。

来到一个新城市,参加完父亲的葬礼。

直到终于看见一些熟悉的事物,才有少许心安。

“这个武馆也是你爸的产业,但最近这段日子经济日益萧条,直到你爸躺上病床也没能拾掇起来。”

脚踩着漆成木质色彩的地板,四周是粉刷的白洁的墙壁,除了有些许冷清,都和记忆里一般无二。

“我把这盘下来了,想要开张可能还要花点功夫,万事开头难嘛,”

辛掠撸起衣袖,准备再把这收拾一番,“怎样?有空多来这边钻钻。”

“我,练过的……”剑亿修有点犹豫地说。

辛掠略带歉意的笑了笑,独自整理起来,“哦,差点忘了,剑叔在乡下的时候也是开武馆的。”

剑亿修家祖业就是练武,时过境迁,就做起了授人武艺的行当。

父亲将这行做大之后就一直念叨着进城进城,着了魔似的拼搏,最后终于把老家祖传的武馆当了,开到城里来。

想到这,剑亿修不禁摇头,“辛掠哥,蛮有干劲的……”

“生活,要往前看。”

辛掠叠好一排木板,拍去护具上的灰尘,“话说咱俩这么久没一块玩,都不见生分呢。哎呀!当初没了你,可没了不少乐子,生活怎么就这么多波折呢。”

“你大我六岁,玩到一块才奇怪吧。”

“也是,你现在十四,噢!你快刚升高中了?”

像是突然回想起了要紧事,辛掠急忙盘算起来,“怎么办,升学考试、转学手续、学费、学校……”

“呃,啊…………”

看见剑亿修的反应,辛掠突然严肃起来,“怎么,难道你不想读书了?”

“也不是……”

剑亿修话还没说完,辛掠直接拍案决定:“那就行,放心!我供的起你读书,也别觉得麻烦我了,你要敢说那种话,你就是否定我们的情谊!”

“好了,别说了,我又没说不答应你。”

“哼哼,”像是取得胜利一般,辛掠轻笑着,“不过,不是我瞎担心,你跟的上这边的进度吗?”

“才辍学半个月而已,再说……算了,我自己努力吧。”

“这才对嘛。”

两人相视一笑,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们指尖悄悄流逝,但也有一些是时光带不走的东西。

·

“终于打扫干净了,都开灯了?一时间没注意就到晚上了,嗯……辛掠哪去了?”

剑亿修扶着墙壁,缓步从武馆走出。

门前的汽车开着车灯,车里传来两人的低语。

“别说了!”可以明显听出来,这是朋友的喊声。

“我知道你们是小时候很好的玩伴,可是我们真的负担不起。”和辛掠说话的是一道清脆的女声,剑亿修有印象,就在这几天他听过的,应该是辛掠的女友,已经快有订婚的打算了,不过因为最近在操持各种事务,一再拖延。

“……”面对女友的苛责,辛掠沉默不语。

“我们也要为自己做些打算,联系托儿所,或者找找熟悉的人,我们不能总是去做那些我们能力之外的事。”

剑亿修听见两人的交谈,默默停下脚步。

“辛掠,里面我搞完了。”剑亿修没有走出去,只是隔着墙喊话。

两人停下了争执。

“哦!我这就来,杂物间里有床床垫……”

辛掠还没把话说完,剑亿修先行跑开,一边说道:“我知道了!”

“多听话的孩子……”女生挽起袖口,车窗透过夜间的凉风。

“剑叔以前很照顾我,我也应该……我会想办法的。”辛掠如是说完,像是下定了决心。

女友没再好劝阻,“这是你的决定,那我支持你,我们的事可以再放放。”

“……”

辛掠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谢谢。”他说。

·

“哈!”

“腰要收紧。”

“哈!”

“腿要抬高。”

“哈!”

“出拳要有力。”

十六个学徒四四方方地在武馆中心,整齐划一地打拳。

“很好,今天就练到这吧,接下来是自由切磋时间,记得,点到为止。”辛掠一开口,几人就全部松懈下来,在那叫苦连天。

但也有几个好斗的。

只不过……有点过了。

“喂,你小子是馆长收留的野小子吧,怎么……一直在旁边看着,难不成你也想学两招。”

一个壮硕的年轻人走到武馆角落的剑亿修眼前。

盘腿而坐的剑亿修正聚精会神地看书,被这么一打岔,抬过头审视起几人。

领头人身后三个小弟应和地嘲笑:“哈哈,就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学生仔,别把眼镜给踩坏了。”

剑亿修的嘴角翕动,摘下平光眼镜,将平板放下。

辛掠见状刚想上前阻止,剑亿修便站起来发话:“君子不逞口头之快,何不比划比划?”

“你、”

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终一个小弟对领头的人说:“大哥,这家伙看不起你,咱们不能输了面子。”

大哥一听这话有点上头了,回答剑亿修:“行啊,磕着碰着可别哭鼻子。”

说着,他就从小弟手里接过两把竹刀,将一把扔过,握起武器立刻冲来。

剑亿修甚至没有去接竹刀,赤手空拳地迎上对方。

因为根本不会所以连握刀的自信都没有了吗?在外人看来只会产生这种猜想。

事实上,他只是觉得眼前的人不配他用剑而已。

战斗不出预料的瞬间分出了胜负,意料之外的是,被打飞出去的并不是剑亿修。

男人身体一轻,接着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被重重地砸在墙上,脑袋朝下。

剑亿修抖了抖袖子,对着被一招撂倒的男人评价:“形不成形,意不在意,好高骛远,仅此而已了。”

武馆内的所有人都因为刚才男人飞出去的那声巨响注意起这边,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平常木讷的少年。

剑亿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坐下,不再理会旁人的视线。

辛掠拍了拍手,拉回学徒们的注意,“好啦好啦,剑亿修是前馆长的儿子,也是你们武道修行上的前辈,如果在武学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他指教。”

低头看平板的剑亿修不禁皱眉,但终究没有反驳。

至少这样说就不会再有人过来惹事了。

·

入夜,剑亿修坐在台阶上,开一罐可乐消遣。

门前的灯亮着,有一群蚊虫在灯下萦绕。

“嗨!嗨!这边。”

一个青年咋咋呼呼地招手走来,拿起剑亿修腿旁的可乐,打开就喝。

“你是……”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你今天早上揍的那个”

剑亿修隐约记起来,“哦。”

“你好歹给点反应啊,我可是因为你丢了个大脸。”

剑亿修将可乐平放在身旁,狠下眼神说:“所以你找我有何贵干?如果想让我道歉我只能说与我无关,若是你想再打一场,我乐意奉陪。”

“哎、哎、哎,别动手,我脸现在还痛着呢!”

青年攥紧可乐,被吓的连连后退。

剑亿修看他这担惊受怕的模样,叹了口气,“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这就对了咩,有乜是不能坐下来走一杯的。”男人安心地在剑亿修旁边坐下,举起刚拿的可乐,“来,敬快乐水!”

剑亿修不由地泛起关爱弱智的同情心。

“我叫樱疾,你之前那招真酷,到底怎么做到的?”

“你的下盘不稳,出力太狠、收力虚浮,我带你自己就飞出去了。”

“下盘、不稳……什么意思?”

剑亿修见樱疾一副白痴的表情,一声叹气,用更直白的语言解释:“你虚。”

樱疾脸色一黑,摸了摸自己的腰子,不知在思考什么。

“那师傅您帮我号号!我这症状还有救吗?”

我是什么悬壶济世的老中医吗?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剑亿修无语地喝着可乐,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剑亿修想起武馆里好像有一些治肾虚的药,学武的多少得会点医术,“回头我给你开个壮阳的方子,当然想治这‘病’,前提是你自己要懂得节制……”

樱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手里的可乐已经见底,刚想伸手去再拿一罐,突然看向剑亿修,停下动作。

“你看你这里还有这么多,兄弟……分我几罐?”

不是,你喝都喝了,这时候想起要客气一下?

“拿去。”

“好咧。”樱疾心满意足地开了罐新的可乐,“不过你这怎么有这么多可乐,而且还都是冰的。”

“家里冰箱坏了,拿出来解决掉。”

“喝这么多会坏肚子的,还不如等冰箱修好再塞进去。”

“唉,我也没想过能一个人喝完,现在……好像能了。”剑亿修默默地将视线移向樱疾。

“怎么了?”

“没事。”剑亿修迅速移开视线,“你那几个小弟呢。”

“回家了呗,我就住这附近,出来遛弯刚好和你碰上了。”

“你和他们……关系很好吗?”

“算是吧,打小认识,一直是我照顾他们。”

然后你要来武馆,他们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但他们只是跟着你而已。

剑亿修近乎可以联想到事情的始末。

“唉,樱疾,你也算是个直性子,交浅而言深。呵……作为外人,我不好说什么,只能给你句忠告——近朱染赤,谄媚则晦。”

在对方身上找存在感,最后只会一无所获。

说完,剑亿修将可乐罐进喉肠。

樱疾沉思了很久,好半天才想起口可乐,“近朱……差不多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意思吧,剑兄我没读过多少书,你别笑话我。”

樱疾喝完第二罐可乐,起身又拿了一罐,挥了挥手离开,“谢啦,武馆见。”

“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了没,唉……”剑亿修独坐在门前,街巷里连狗吠声都消失了,他低头看着还剩大半的可乐,“看来今天是喝不完了。”

夏意渐凉,灯火零落。

·

一个身躯庞大的男人坐在大堂的上座椅上,撕咬着一只油脂满溢的烤鸡。

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战战巍巍地从堂下走来,跪在那人面前,“大、大……大当家,货都在这了。”

大当家不屑一顾地将男人呈上来的袋子抢过,翻开嗅了嗅,又露出欣喜的神情,大口吸吮起来。

“干的不错。”大当家挪动他那小山般巨大的身躯,转向身后,将货递出。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文质彬彬的西装男人,不苟言笑地一推眼镜,替大当家收好袋子。

“还有件事,大当家,”西装男人沉稳地开口,“已经到了征费的时节了。”

“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你去办就好。”大当家摸着自己光洁的头顶,挥了挥手,没闲心处理这些琐事。

“事实上,我已经在做了。”

“哦,不愧是符卿啊,那你来问我,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不出您所料,有一件事需要和你请示,惠合街那家武馆的老板死了,但又换了个小的上来,依旧不可能低头。”

被称作符卿的西装男佯装推眼镜,实则抬头观察这个肥胖男的反应。

这时候,他该愤怒,然后大笑,再差使人去砸店、去……怎么做已经无所谓了。

只是不出所料的,肥胖男做出了西装男预想中的一切。

所以才恶心啊,令人生厌,这位老大,可真能演戏。

综合所有,不过是这人的恶趣味而已。

大当家从勃然大怒的状态中退出,突然玩味地看向座下那个瘦弱的手下,“瘦猴,别说我不给你表现的机会,刚才那事老二都发话了,你……”

“我、我……大当家,我哪敢啊,您可抬举我了。”瘦猴矢口拒绝。

“忒,废物!”大当家啐了口唾沫,将他打发走。

“老二,看来这事还要劳烦你,去做吧。”

“不妨事,既然如此,我就先告退了。”削瘦的西装男转身离去,默然地用手帕擦拭着双手,想要将刚才沾上的油脂和药物擦净。

“啧……”

·

“哎呀!月明星稀,真是个好夜晚呢。”

的确如辛掠所说,今晚算是剑亿修来到这个城市遇见的最舒适的一夜。

也许是生活的影响,也许是快要的换季的缘故,这个夜晚,怎么都算的上舒爽。

有飒飒作响的树叶,有熟透的西瓜,有形单影只萤火虫在风中起舞。

“剑亿修,你有什么梦想吗?”

剑亿修小口地咬下一块西瓜,红透的汁水在嘴中绽开,剑亿修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接住吐出的籽

“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你以后想做什么。”

“那也扯不上梦想吧,这都是小孩才会说的词语了。”

“聊聊嘛,咱都多久没混在一起了。”

剑亿修皱了皱眉,很不情愿,于是将问题甩了回去:“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长大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像是曾经那些回忆涌现,剑亿修愣在了原地。

“你先说吧……我怕你笑话我,嗯?你怎么了。”

剑亿修回过神来,回答他:“我以前和你说过的。”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凸月,郑重其事地开口:“小时候,我想当一名大侠,行侠仗义、浪迹天涯。”

“噗,哈哈!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呢。”

“不是你问我的吗。”剑亿修扯起嘴角,回头看向辛掠。

叹了口气,剑亿修接着说:“都怪那本武侠小说,如果我小时候没翻开他,唉!岁月不饶人啊……”

“可惜,当时剑叔完全不同意你学武,生怕你日后闹出事端。”

“最后我还是找村口老刘学的太极。”

“噗,哈哈!”

两人一起发笑,空气中,似乎多了几只流萤。

“该你了,可不许耍赖。”

辛掠笑容一僵,扭扭捏捏地最终是拗不过剑亿修。

“好吧,其实吧,从很久以前我就挺崇拜剑叔的,当时我就想啊,要是我以后也能像他教人打拳该多好啊,可造化弄人啊,没想到最后是我承了他的产业,现在嘛,我只想把武馆接着开下去。”

“什么嘛,这不是挺正经的吗?”

“也许吧。”

剑亿修苦笑着摇头,细细回想着儿时三人同坐在月色下纳凉的时光。

对了,当时还有一个人。

那个叫嚷着想要声张正义的家伙,那时就觉得,他铁定会成为警察或者律师那样的人。

“不知道符卿现今去哪了,少了他……”

突然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辛掠的脸色变严肃了下来,比了个噤声示意剑亿修不要往下说了。

剑亿修不明白为什么,而辛掠只是用摇头回应他。

最后剑亿修还是选择听辛掠的,不再过问。

放下西瓜,轻轻拭去嘴角的水渍,剑亿修感慨着,有些丧气地说:“我的梦终究是碎了,但你的理想却还在继续。”

“别说那样的话,每一个梦想都不该嘲笑。”辛掠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好像他打心里这么认为。

“呵呵,也许吧。”

两人不约而同的伸出拳头,碰在一块。

·

“再宽限些日子吧,钱我会攒够的。”

“这可使不得啊,馆长,”几个一脸痞子相的混混一窝蜂挤在武馆内,“咱混江湖的,讲的是一个规矩,你不守规矩,就得挨点苦。”

嘭。

一个看上去就很名贵的瓷器落地,被一脚踩成碎片。

几个学徒躲在角落里,一脸愤愤不平,“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武馆闹事!”

痞子头头刚想爆粗口,辛掠就一脸凶狠地回头喝止:“樱疾,回去。”

“什么嘛,和外人就笑脸相迎,和我们就恶语相向,大哥,您别和这种窝囊废计较。”两小弟义愤填膺地谩骂了一番辛掠,嬉笑着奉承樱疾。

樱疾平复着呼吸,缓了好久才回答他们:“……我知道。”

一转头,辛掠又撑起一张笑脸,哪怕因为破相而显得很难看。

他说:“老爷,最近真的手头紧,您这样,我们两头也犯难不是,再给一周,不、三天,就三天。”

痞子踢开脚底的碎瓷片,趾高气昂地说:“今天交不出,成啊,那先把你这馆子砸了再说。”

辛掠的神情顿时凶狠了几分,压下的眉毛如同克制在心中的怒火,“朋友,我们开张做生意,道理不是这么讲的,究竟怎么个规矩,您给划条道出来。”

辛掠伸出手,做了给“请”的动作,也像是随时准备动手。

像是有三分忌惮,痞子的气焰稍降,回头看了看门口的西装男子。

转瞬间,痞子的表情精彩了起来,凑到辛掠耳边,窃窃私语“其实告诉你也不是不行,我们根本不在乎你交不交的出保护费,这家武馆,说什么都得拆掉。”

辛掠语气一沉,攥紧了拳头,“为什么?”

啪。

刚从内屋走出的剑亿修,怀里抱着的护具掉到地上。

“怎么回事?”相比辛掠,此时的剑亿修算得上杀气腾腾。

“我能处理……”面对剑亿修,辛掠的眼神躲闪。

“你的脸怎么回事?”

辛掠后知后觉地揉了揉了脸上拳印,挤出一脸苦笑解释:“不小心磕着了。”

“哦。”剑亿修无视了用蹩脚谎言掩饰狼狈的辛掠,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靠在门口的西装男,眼神中说不尽的错愕。

“符卿……”

对方并没有在看这边,只是靠在门口,推了推眼镜,看不出神情。

挡在前头的痞子发话,打断了这场“叙旧”。

“嘿,不妨告诉你,整条街都是我们黑山寨的地盘,这地方早就规划好了要改成商业街,现在其他店面都‘搬’走了,就剩你们还冥顽不化赖着不走,武功已经过时了,赚不了钱的东西还死皮赖脸的留着作甚。”

辛掠迎上笑脸,拱了拱手说:“请回吧,先生,我们今天你们要不到钱的了。”

痞子脸上青筋暴起,气急败坏地说:“之前那个老头不懂事,你也不想明事理,既然如此,可别怪我们让你和那老东西一个下场——来人,给我砸!”

“我看谁敢!”剑亿修一步拦到前头,身后跟着一群武馆学徒。

两波人手上都拿着家伙式,武馆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啪!啪!啪!”

三声掌声突兀的响起,打破了紧张的气氛,符卿缓步向屋内走来。

“别急着动手啊,和气生财,阿发,忘记我交代你的事了?”

被叫做阿发的痞子退到符卿身后,谦卑地开口:“大人……”

符卿抬手,打断他的话。

看向和他怒目而视的剑亿修。

“好久不见……两位?”

“符卿,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的,回答我!”

“大胆,这位可是我们黑山寨的二当家,吞人吐骨的坐山虎。”痞子一脸得意地在后面大喊,符卿只是时时刻刻挂着一抹冷笑。

眼前这个西装男子,他的儿时玩伴,本该无比熟悉的,现在却让剑亿修感到陌生,感到……作呕。

“呵……不错,你猜的不错,剑老先生,是我,间接逼死的。”

“你——”

“符卿,你依然还想逼着武馆不放吗?”

符卿眯了眯眼,只是轻笑,“黑道有黑道的规矩,白道有白道的规矩,辛掠,既然两条道的规矩你都不想遵守,那这里,也没留着的必要了。”

听到二当家下了准话,痞子们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两边的人一拥而上,一边是没出师的愣头青,一边是混迹街头三青子。

只有辛掠、符卿和剑亿修三人停在原地,两相僵持。

剑亿修紧闭着双眼,不忍直视。

局势不过一边倒,武馆的学徒终究是半吊子,败退只是时间问题。

一把剑脱手而出,直挺挺地落下,插在剑亿修眼前的地面上。

“够了!”

剑亿修对着武馆众人说,“你们都回去,这里的事,与你们无关。”

剑亿修有预感,这群人也许不敢明目张胆的杀人,但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这里的人全打成残废……甚至波及各自的亲人。

这事不该武馆学徒来管。

见大家都停下,辛掠向他们示意:“你们先出去。”

还没等痞子们再有动作,剑亿修拔起眼前那把弃置在地的剑,直指符卿。

符卿依旧留着那抹轻笑。

“江湖规矩,拿剑说话。”

“你还是这么幼稚,剑亿修。”符卿推了推眼镜,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你还在做你的大侠梦吗?”

“无可奉告。”

辛掠抿着嘴唇,几度想要阻止,最后都咽下肚去。

“若是你赢了,我们走,若是你输了,带上你的人,滚出武馆!”

痞子们纷纷望向西装男,他们不怕折了面子,但他们相信二当家。

或者换一种说法,他们都畏惧着“坐山之虎”的恶名。

“好啊,那就让我来把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狠狠击碎!”

说出这话的时候,符卿的脸上再没了笑容。

人群中,不知是谁抛起一把兵器,被符卿接住。

那是一把剑,一把造型奇诡的剑。

那剑尾衔着一条铁鞭,符卿缓缓将其缠上手臂,将剑握住。

他的腿一抖,拉开步距,向剑亿修微微招手。

“来。”

剑亿修一步冲出,一个转身藏住剑招,向着符卿斩来。

金光锐利,斩在符卿的防守之上,符卿这才看清,剑亿修手中的是一把汉剑。

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造化弄人,这把汉剑恰巧是剑老爷子当年最宝贵的那把。

剑名盘龙。

那么今天,这把剑该折了。

剑亿修一招即退,初步试探完符卿的深浅便要再次攻击。

本该是这样。

剑亿修面色一僵,猛地向后一退,一点剑芒刺空,便迅速缩回。

怎么可能,这个距离……不,那条铁鞭。

该死,棘手起来了。

仅仅是剑亿修片刻的思索,符卿已经握住铁鞭,拉回利剑向剑亿修斩来。

剑亿修立即游走,一边接下符卿频繁的攻击,一边观察对手的动作。

但是太快了,剑锋宛如雨点般落下,仅仅几剑剑亿修便快招架不住。

得寻找机会反击。

符卿将剑一扔,挥动铁鞭带着剑锋斩去。

趁现在!

剑亿修一个俯身闪开凌冽的剑芒,双手握住汉剑架起剑势。

???

一个黑点突兀的刺入视线,符卿的脱手之剑从他视野的盲区出现。

什么时候?

此刻,铁鞭虚绕着剑亿修,只要稍稍一拉,剑刃就可以将他绞死。

不行。

会死!会死!会死!

刹那间,剑亿修瞥见符卿的神情,那种愤怒、那种傲慢,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不想输。

唯独不想,输给这个人。

剑亿修咬紧牙关,短短的一瞬在心里不断默念。

聚精会神,将意志贯彻进手中的剑。

出来吧,剑气。

斩。

宽厚的汉剑抵住了符卿的剑刃,火花飞溅。

剑亿修卡住了剑势,逼停了铁鞭的绞杀,将飞剑弹开。

也许是直觉驱使,也许是巧合的失误。

在巨大力道的反震下,剑亿修脚下失衡,向前滑倒。

一缕金光从剑亿修体表泛起,气息游走丹田,化作细若游丝的剑气。

哪怕未经过蕴养,这道气息还十分微弱,但也足够了。

就这样,一鼓作气。

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脚下迸发,剑亿修的身形一抖,向着符卿冲去。

眨眼的功夫,飞剑便已回到符卿手中,双剑相拼。

但符卿根本不想留给剑亿修任何反击的机会,他要到,只有碾压。

剑亿修被猛然发力的符卿击退,符卿瞬间将剑扔出,向着他刺来。

剑亿修横剑挡下飞剑,又一个黑点刺来,是横劈的铁鞭。

剑亿修当即再次防御,不仅无力反击,更是露出破绽。

挪闪腾移间,符卿拉开铁鞭,借着力道侧身前冲反身一脚直踢而出。

出剑、甩鞭、冲踢,三道攻击在间不容发地刹那一同发起。

最终剑亿修被重击踢飞,肚里一阵翻江倒海,吐出些许胃液出来。

刚抬头,符卿的剑再次斩过,对危险的敏锐感知让剑亿修险之又险地避开。

拉近身形,符卿再次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在那快如闪电的攻势下,剑亿修再难为继,被符卿蓄势一招放倒。

符卿脚踩住剑亿修握剑的手,抓起武器向着那把汉剑刺去。

在剑亿修骤缩的瞳孔中,汉剑在利刃的攻击下,拦腰折断。

符卿再次抬脚,将剑亿修狠狠踢出。

剑亿修连滚数圈,撞到墙上,吐出一口鲜血。

为什么?

他们的差距,为什么会这么大……

此刻剑亿修心中,无数次这般想着。

是年纪,还是天赋,又或者是经验阅历……

他为自己找过无数中理由。

——在他此后的人生中。

符卿居高临下地向剑亿修缓缓走来。

剑亿修支起断剑,挣扎地爬起,希图拼尽全力,再去和符卿对视。

“放弃吧,”

宛如宣判般,他说,“你不过是个——”

“平庸之辈!”

“还抱着那样幼稚理想的你,什么也保护不了。”

从剑亿修身上涌出的剑气,逐渐染上血红,他艰难地站起,仿佛一阵风便可将他击垮。

但是他站起来了,凭借恨意。

“我才没有……输。

我还可以,继续。

少,瞧不起人,了。”

断掉的两节剑刃被剑气强行拼接,但它终究还是断的。

覆水不可收,凭借凡俗之力,挽回不了已经注定的悲剧。

只有血红的气息越发浓郁,那灌入剑意中的,是杀气。

“是么……这就把你彻底打垮。”

符卿毫不在意地抬剑,唤出比之更甚的剑气。

两人在武馆内掀起了剧烈的风压,无论是谁都在纷纷往外边跑。

剑气激荡,两道攻击在空中炸裂,武馆在它们的波及下顷刻坍塌。

倒在地上的是剑亿修。

看着昏迷的剑亿修,符卿举起了剑。

“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跟孩子过不去。”

出乎意料的,辛掠挡在了他剑下。

符卿甚至没发现他是何时走到他面前的。

而且他的动作,在符卿看来,哪怕刚才当即砍了下去,也伤不了他半分。

“你……”

还不待符卿发话,一众痞子就叫嚷地冲向辛掠。

“杀了他,敢坏二当家的事,不要留面子。”

辛掠了无生趣地打量着他们。

下一刻,就只剩下喧飞的尘土。

对手尽数飞出,伤筋动骨。

只是,挥了挥手。

辛掠看了看围聚上来的学徒,语气缓和地说:“今天武馆不开张,诸位还是请回吧。”

辛掠看了符卿一眼,这句话同样说给他们。

符卿正了正跌下的眼镜,又拾起了那副轻笑,拱手拿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宜久留,日后,有缘再见。”

“好走不送……”辛掠冷淡的回复。

符卿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辛掠身上,眼神中带着淡淡地警惕。

辛掠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明明被冠以猛虎之名,却如黑蛇一般行事。”

符卿听见,意味深长地说:“呵,巴蛇,亦可吞象啊。”

辛掠挥了挥手,打发他赶紧离开。

他坐到一片废墟的武馆残骸上,叼着烟把打火机划了七八遍,它一次次哧出火星,却点不起一簇火苗。

“见鬼!”辛掠将打火机砸在地上,手指将烟攥紧。

剑亿修的意识模糊,爬不起来,只能呆望着天空,两人都一言不发。

“辛掠,你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

“厉害?老爷子可不厉害,不还是被自己的得意门生逼到卧床不起,这世道,厉害有个什么用。”

之后的日子,一家人越发难过,辛掠搞到一笔钱,不知道从谁那搞到的,让一家三口不至于流落街头。

卖掉了车,换了工作。

置办了新的房子,两口子终于把婚事办了,虽然只有寥寥无几的宾客。

在那之后,辛掠说,要教剑亿修学剑,也确实做到了。

但,他再没提过开武馆的事了。

而另一边。

剑亿修,十六岁,以剑入道,半年开气海、磨雪山,以剑道新秀的名头广为人知。

时间,来到龙门新秀赛。

“真的修不好了吗?”

少了几分青涩的少年在店前反复询问。

“是的,这把汉剑断成这样,就算勉强修理,用不了几下就会报废,你也不想和人交手打到一半武器折断吧。”

“但……还是请老师傅尽力帮我修修,这把剑,对我意义非凡。”

箭镝刺穿了我的心脏,记忆使我血流不止。

折翼的山雀,要如何才能高飞?

但「命运」相信,命运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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