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夜，陈振华站在庙门口，看着星空下的操练场。侦查团团长徐虎递来一壶热水：“旅长，都安排妥了，卡车加了油，炮营的位置也选好了，就藏在东边的山坳里，能直接打到中阳县城内的69师总部。”
“嗯。”陈振华抿了口热水，水汽模糊了眼镜片，“让马子华那边盯紧王奎，别出岔子。”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是侦察兵回来报信：“中阳县外的据点都加了岗，张国柱怕是嗅到了味儿，正往城墙上运沙包呢！”
陈振华笑了笑：“越紧张越好，说明他心虚。”他把水壶递给徐虎，“通知下去，明早五点出发，按原计划行动。”
中阳县城的城墙比交城县高出丈余，青灰色的砖缝里长满青苔，透着股陈年的死气。城楼上，69师师长张国柱正来回踱步，手里的马鞭抽得砖地“啪啪”响。
三天前收到交城县城失守的消息时，他第一反应是不信——周秉昆的一个师都没顶住，自己这一个师又能撑多久？
可阎长官的电报一封接一封催，说“守住中阳，便是大功”，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城墙上堆沙包，把仅有的18门山炮，全部架在东门，炮口对着来路。
“师长，王副官求见。”卫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王奎快步走上城楼，手里捧着个食盒：“师长，刚让伙房炖了羊肉，您垫垫肚子。”他掀开盖子，热气裹着肉香扑出来，
“三个团长都查过岗了，弟兄们情绪还行，就是……有人问，阎长官的援兵啥时候到。”
张国柱夹了块羊肉塞进嘴里，没嚼两口就吐了：“什么玩意儿！没放盐？”他把筷子一摔，“援兵？阎长官现在自身难保！告诉弟兄们，谁敢提‘援兵’二字，军法处置！”
王奎低头应是，眼角却悄悄扫过西边的城墙——那里的岗哨换岗时间，他已经记在心里。昨夜他又找到那三个团长，塞了些银元：
“八路军说了，投诚后既往不咎，愿意回家的发路费，愿意留下的当八路军，比跟着张旅长受气强。”三个人对视一眼，把银元揣进怀里，拍着胸脯说“放心”。
午后的日头越来越毒，城墙上的晋绥军士兵蔫头耷脑地靠在沙包上，有的偷偷摸出烟袋，有的望着远处的山路发呆。一个年轻士兵凑到老兵身边：“张大哥，你说八路军真会攻来吗？”
老兵磕了磕烟袋：“来不来都一样，反正这日子没法过了——上上个月的军饷到现在没发，家里婆娘来信说快揭不开锅了。”
他瞥了眼城楼方向，张国柱正对着望远镜骂骂咧咧，“要我说，来了才好，换个活法！”
傍晚6点，夕阳把城墙染成金红色。西门的守军开始换岗，新旧两拨人交接时，动作慢悠悠的，没人注意王奎悄悄站在城墙上，对着远处的山坳晃了晃手里的白毛巾——那是约定的信号。
山坳里，陈振华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李战龙说：“动手。”
三发信号弹“咻”地冲上天空，在暮色里炸开三朵白光。城楼下的八路军炮兵阵地上，九二式步兵炮突然轰鸣，炮弹带着尖啸掠过半空，精准落在东门的炮位上——张国柱的18门山炮瞬间被炸成废铁。
“怎么回事？！”张国柱扔掉望远镜，顺着爆炸声望去，东门已经腾起黑烟。就在这时，西门也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和喊杀声。
“师长！不好了！西门被八路军打开了！”卫兵连滚带爬地跑上来，手里的枪都掉了。
张国柱立刻登上县衙的指挥塔台，看向西门，夕阳的金光里，穿灰布军装的八路军正潮水般涌进城，领头的正是王奎——他手里举着枪，对着城楼上喊：“弟兄们！别打了！阎长官靠不住！”
城墙上的晋绥军士兵们愣了愣，有人扔下枪，有人犹豫着看向69师师部。突然一个老兵第一个把烟袋往地上一摔：“老子不干了！”
他扒下军装，露出里面打补丁的单衣，朝着八路军的方向跑过去。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69师的指挥部只剩下张国柱和几个亲信，手里的枪在暮色里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反了！都反了！”张国柱瘫坐在指挥部的椅子上，仿佛看着八路军战士沿街张贴布告，看着百姓们从家里跑出来，给战士们递水递馍，突然明白——自己守的不是城，是晋绥军早该塌了的架子。
中阳县城的城墙不算高，但此刻爬满了弹孔和烟熏的痕迹，显然刚经历过一场短暂的激战。
陈振华踩着瓦砾登上城楼时，裤腿还沾着暗红的血渍，那是刚才巷战时溅上的日军血。他抬手抹了把脸，汗水混着灰尘在脸颊上冲出两道白痕，然后猛地扬起手臂——
“竖旗！”
两名战士抬着一面鲜红的八路军军旗跑上来，旗面边角有些磨损，却在风中猎猎作响。当旗绳穿过滑轮，军旗稳稳升上城楼最高处时，城楼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八路军万岁！”“陈旅长威武！”
陈振华望着城外连绵的山影，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刚才的战斗打得干脆，69师的一个营负隅顽抗，被独立七团的战士用迫击炮炸得哭爹喊娘。
69师师部的守备营更是有趣，见中阳县城被打开，八路军直接来到中阳县城的县衙时，直接举着白旗从据点里出来，领头的晋绥军营长脸都白了，一个劲说“王副官安排好了，早就想投诚了，就是没机会”。
“清点战利品！”他转身对通讯兵说，“枪支、弹药、粮食，全部登记造册，伤员送后方救治，俘虏按规矩优待。”
正说着，侦查团的通讯员骑着一匹瘦马飞奔而来，马还没停稳就滚鞍下马，举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喊：“旅长！文水县的防守团派人送投诚信来了！”
陈振华拆开信，信纸是上好的宣纸，字迹却抖抖索索，显然写信人心里打鼓。信里说“愿献城归降，配合清剿城内伪军，只求保全将士性命”，末尾还盖着个歪歪扭扭的官印。
“呵，倒是识时务。”陈振华把信递给身边的特战团长李战龙，
“告诉来使，文水县防守团献城可以，但有三个条件：第一，立刻缴械，所有武器集中封存；第二，配合我军清剿伪军，敢藏一个，按通敌论处；第三，开仓放粮，赈济城内百姓。做到这三条，我保他们安全。”
通讯员刚要走，又被叫住：“等等，交接的时候让文水县防守团团长，亲自在城门口迎接，带着他的军官列队，少一个都不行。”陈振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咱八路军不欺负人，但也绝不受糊弄。”
傍晚时分，汾阳市的消息传了回来——守将全盘答应，正带着军官在城门口列队等候，城内伪军已被控制，粮仓也打开了。
陈振华当即下令：“让独立四团分一个营进城接管防务，将文水县防守团团长提拔为营长，直接归独立四团管辖，独立七团跟我留下处理中阳县收尾，后天一早，进军吕梁县！”
中阳县失守的消息传到汾阳市时，十九军暂编38师师长李效曾正在日军顾问佐藤的住处喝酒。
青瓷酒杯“当啷”掉在榻榻米上，酒液溅湿了佐藤的和服下摆。李效曾猛地站起来，腰间的指挥刀撞在桌角，发出刺耳的响声：“张国柱那个废物！我早说过他守不住！”
佐藤慢条斯理地用白布擦着和服，嘴角噙着笑：“李桑，不必激动。皇军在华北还有重兵，只要你守住汾阳，弹药和粮食会有的。”
话虽如此，他眼底的犹豫却藏不住——武汉会战正到关键时刻，华北方面军的弹药优先供给前线，分给汾阳的，不过是些快过期的子弹和发霉的罐头。
李效曾哪里看不出来？他连着给阎长官发了五封电报，从“请求支援”到“十万火急”，最后一封几乎是哀求：
“若再无援兵，汾阳必失。”可收到的回复始终是那八个字：“固守待援，勿要惊慌。”
“待援？”李效曾把电报拍在桌上，对副官吼道，“去看看风陵镇的动静！阎长官是不是把咱们忘了！”
副官去了没多久就跑回来，脸色发白：“师座，风陵镇的那个军……正在打包行李，听说要往南撤，根本没打算来援！”
李效曾眼前一黑，扶着桌子才站稳。他想起半年前，自己为了讨好佐藤，带兵抄了城外的抗日义士窝点；想起百姓跪在门口求他放过年迈的父母，他却让人把人拖走。
想起阎长官开会时拍着他的肩膀说“汾阳是晋西门户，丢了就没咱的立足之地”……如今看来，所谓“门户”，不过是阎长官用来挡枪的盾牌。
入夜后，汾阳城里一片死寂。巡逻的士兵踩着影子走，枪托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给自己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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