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郝映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电梯。楼道里飘着谁家炒菜的香味，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门开的瞬间，客厅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褚显宁和公婆并排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正放着养生节目。婆婆先看见她，脸上堆起笑容：“小映回来啦。”
褚显宁站起身，语气轻快地说：“郝映，爸妈说想吃饺子，晚上我们吃饺子吧，正好家里有豆角，豆角牛肉馅特好吃。”
郝映放下包，淡淡地“哦”了一声，“行啊，你们包着吃吧，我在单位吃了小蛋糕，还饱着呢，不吃晚饭了。”
婆婆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郝映装作没看见，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又去厨房热了杯牛奶，轻轻推开儿子卧室的门。
十岁的睿睿正趴在书桌前写作业，见她进来，眼睛一亮：“妈妈！”
“先吃点东西。”郝映把巧克力蛋糕和牛奶放在桌角，摸了摸儿子的头，“作业多吗？”
睿睿点头，小口吃着蛋糕，忽然压低声音：“妈，爷爷和奶奶来家里住，你是不是不高兴？”
郝映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是啊，我跟你爸说过了，我不阻止他尽孝，他可以自己去看他们，也可以在小区附近给他们租房子，只要不一起住就行。”
她坐在儿子床边，声音很轻：“可你爸不同意，说他们来了可以帮着接送你，还能做做家务。可是你都6年级了，根本用不着接送，而做家务就是个噱头，以你爷爷奶奶的性子，根本不可能。”
睿睿似懂非懂地看着她。郝映继续道：“睿睿，你要明白，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像在银行存钱，你只有先存进去，才能取出来。”
她想起那些艰难的日子，语气不禁沉重起来：“你小时候，我们需要你爷爷奶奶搭把手，帮忙照顾你，可他们说自己的孩子自己带，就算有时间也是旅游跳舞。我和你爸要上班，也请不起保姆，实在没办法，我只能把你送去姥姥家，一直到你快3岁才接回来。”
“现在你这么大了，他们老了，又想起到家里来养老，还说的好听，来家里帮忙，可问题是我不需要了。”郝映整理了一下儿子的衣领，“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对爷爷奶奶有偏见，而是想告诉你，想要别人对你好，帮你，那你要先做好帮别人的准备。”
睿睿咽下最后一口蛋糕，小声问：“那妈妈以后都不做饭了吗？”
郝映笑了笑：“既然你爸要坚持一起住，那我只负责上班，检查你作业，其他的就不管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提前跟妈妈说，我下班给你带回来。”
安抚好儿子，郝映回到主卧室，取出笔记本电脑准备继续未完的工作。这时褚显宁推门进来，眉头紧锁。
“郝映，你什么意思？你晚上不吃就不做饭了，那我们怎么办？”
郝映觉得有些可笑，抬头看他：“褚显宁，你上班我也上班，为什么一定要我做饭？再说了，不是你说的，你爸妈是来家里帮忙的，那做饭应该没问题，他们想吃什么做什么，不是正好？”
褚显宁叹了口气，坐在她身边：“郝映，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不要像个孩子一样任性，爸妈都60多岁了，辛苦了一辈子，就不能让他们享享福吗？”
“可以啊，”郝映平静地说，“那你去做饭给他们吃，他们养大了你，不容易。”
褚显宁忍不住扶额：“郝映，你一定要这样吗？我们可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郝映直视着他的眼睛：“挺好啊，我又没说什么，你们想怎么乐和都行。”
褚显宁有些生气了：“郝映，我知道爸妈来家里住，你不乐意，可他们都来了，你能不能不要拉个脸？再说了，一家人等着吃饭，你回来就躲到卧室，你到底想干什么？”
郝映真被他闹得很不耐烦，合上电脑：“褚显宁，我明确跟你说了，你想尽孝想陪伴父母，我不拦着，可我不愿意一起住。你非要说你是儿子，父母和你住是正理，而且他们是来帮忙的，不顾我的阻拦，接他们来家里。”
她站起来，语气坚定：“我也没说什么，你们想吃什么做什么，你们想聊天随你们，我已经很大度，你这样不依不饶的还想我怎么做？”
褚显宁赔着笑，试图缓和气氛：“郝映，你做饭最好吃了，以后还是你做饭呗，我跟你说，我妈做饭真不好吃......”
郝映直接打断他：“以后我不做饭，只打扫我们和儿子的卧室，其他活不归我管，你和爸妈想怎么分配，你们自己商量。褚显宁，你最好别逼我，如果我这样你还不乐意，那我也没办法。”
褚显宁垂头丧气地出去了。他原本以为，就算郝映不高兴，看在家人都来了的份上，也会咬牙忍下来，该做饭做饭，该打扫卫生就打扫卫生。可他失望了，郝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而爸妈说帮忙也只是嘴上说说，这让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客厅里，父母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他。褚显宁硬着头皮拿起手机，“爸，妈，门口店里的饺子味道特别好，你们尝尝。”他点了两份外卖饺子，心里算着这个月又超支了多少。
婆婆皱眉：“显宁，外面的饺子多贵啊，你们工资也不高，这么过日子可不行。”
公公冷哼：“显宁，你媳妇什么意思，你看这几天，她回来什么都不干，这是过日子的样吗？”
褚显宁无奈，试着提议：“爸，妈，要不我给你们在附近租个房子，有空就去看你们？”
“不行！”公公立刻反对，“你是我儿子，我们老了，就想和儿子一起住。”
褚显宁叹了口气：“那行吧，以后想吃什么，只能我们自己做，郝映她减肥，不吃晚饭。”
老两口开始数落他没出息，老婆也不体谅他，褚显宁觉得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而卧室里的郝映，已经下定决心每天把更多精力放在工作和孩子身上。至于丈夫，就让他去照顾公婆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亲人之间更是如此，前有车后有辙，没有前面累积的情分，就不要奢求后面的其乐融融。
第二天是周六，郝映一早起来就给睿睿穿戴整齐。“今天妈妈带你去科技馆，晚上就在外面吃了。”她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客厅里的三个人听见。
褚显宁从厨房探出头：“怎么突然要出去？爸妈才来没多久......”
“上个月就约好的，”郝映面不改色地撒谎，“你陪爸妈吧，我们晚上回来。”
婆婆在一旁嘀咕：“周末不在家做饭，出去多浪费钱......”
郝映假装没听见，牵着儿子出了门。这一整天，她带睿睿去了科技馆，看了ImAx电影，吃了披萨自助餐，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家。
开门时，屋里静悄悄的。褚显宁独自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吃剩的外卖盒子。
“爸妈呢？”郝映问。
“睡了。”褚显宁语气低沉，“你们玩得开心吗？”
“挺好的。”郝映帮睿睿放好书包，“去洗漱睡觉吧，明天还要写作业。”
等儿子关上卫生间的门，褚显宁才开口：“郝映，我们得谈谈。”
郝映坐在单人沙发上，“你说。”
“我知道你对我爸妈有意见，但他们毕竟是我父母，现在人都来了，你能不能至少表面功夫做一做？你知道今天邻居看见爸妈自己买菜回来，问我他们是不是来做客的，我多难堪吗？”
郝映静静地看着丈夫：“褚显宁，我问你，还记得睿睿两岁那年发高烧吗？你出差在外，我同时要照顾生病的孩子和完成一个重要项目。我给你妈打电话，她说正在海南旅游，没办法回来。最后是我妈连夜坐火车赶来，帮了我三天，回去就病倒了。”
褚显宁怔住了，显然不记得这件事。
“还有，我们买房凑首付的时候，跟你爸妈借五万块钱，他们说钱都存了定期取不出来。后来小姑子买车，他们二话不说掏出八万。”郝映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褚显宁心上。
“我不是要翻旧账，只是想告诉你，感情是相互的。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选择了回避。现在他们需要照顾了，却理直气壮地要求我们尽孝。我可以尊重他们作为你的父母，但做不到心甘情愿地伺候起居。”
褚显宁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那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家不像个家。”
“我有一个提议，”郝映说，“小区后门那栋楼有个一居室在出租，离我们就五分钟路程。你可以每天去看他们，周末接过来吃饭，但不要住在一起。租金我来出一半。”
褚显宁犹豫了：“这......爸妈肯定不会同意的。”
“那就维持现状，但我不会改变我的态度。”郝映站起身，“你考虑考虑吧。”
周一上班时，郝映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听她说完最近的情况，母亲在电话那头叹气：“映映，妈知道你不容易，但毕竟是一家人，别闹太僵了。”
郝映苦笑：“妈，怎么连你也劝我忍？当初他们怎么对我们的，你都忘了吗？”
“没忘，但人老了都会变的。你公婆上次见我，还为当年没帮忙带睿睿道歉来着。”母亲说，“当然，妈不是逼你原谅他们，只是希望你给自己留点余地，别把显宁推得太远。”
挂了电话，郝映有些出神。她何尝不希望家庭和睦？但过去的伤痕太深，她做不到轻易原谅。
周三下班回家，郝映发现婆婆居然在厨房忙活。桌上已经摆了两盘菜，虽然卖相一般，但确实是做了饭。
“回来了？”婆婆从厨房探出头，语气有些别扭，“洗洗手吃饭吧，睿睿已经吃过了，在写作业。”
郝映有些惊讶，但还是平静地说：“妈，不用忙了，我在公司吃过了。”
婆婆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显宁说......说你喜欢吃清蒸鱼，我试着做了一次，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这时褚显宁从书房出来，朝郝映使了个眼色。郝映这才注意到婆婆眼里的期待，心里微微一软。
“那我尝尝吧。”她放下包，洗了手坐在餐桌前。
婆婆赶紧盛了碗饭递过来，紧张地看着她夹了一筷子鱼放进嘴里。
“味道很好，谢谢妈。”郝映真诚地说。虽然鱼蒸得有点老，但能看出是用了心的。
婆婆顿时笑开了：“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明天我再做别的！”
这晚，郝映没有直接回卧室，而是在客厅坐了会儿，陪公婆看了会儿电视。虽然话不多，但气氛缓和了许多。
睡前，褚显宁搂着她轻声说：“谢谢。”
郝映没说话，但往他怀里靠了靠。
然而好景不长，周五晚上爆发了一场更大的冲突。郝映发现公公擅自进入她的卧室，翻看了她的首饰盒。
“我只是想找找有没有钳子，我老花镜的螺丝松了。”公公辩解道。
郝映压着火气：“爸，我的卧室是私人空间，请您下次不要随便进来。要找什么可以问我，或者问显宁。”
公公顿时拉下脸：“怎么，儿子的家我还不能进了？什么私人空间，一家人分那么清干什么？”
褚显宁赶紧打圆场：“爸，郝映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郝映打断他，“每个人都需要私人空间，这与是不是一家人没关系。睿睿进我们房间都知道先敲门，这是基本的尊重。”
公公猛地站起来：“显宁！你看看你媳妇！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郝映毫不退让：“长辈更应该懂得尊重晚辈的隐私。”
“够了！”褚显宁提高声音，“都少说两句！”
那晚，郝映直接去睿睿房间睡了下铺。她心里明白，这种根本观念上的差异，不是一顿饭、几句好话能解决的。
周六一早，郝映起床时发现褚显宁和公婆都不在。餐桌上留着纸条：我带爸妈出去逛逛，晚上回来。
郝映带着睿睿去了图书馆，下午又一起去超市采购。结账时，她意外遇见了小姑子。
“嫂子！”小姑子热情地打招呼，看了眼她的购物车，“买这么多东西啊？我爸妈在你们那儿住得还习惯吗？”
郝映笑笑：“还行吧。”
小姑子压低声音：“说实话，我本来想接爸妈去我家的，但我老公那边......你知道的，不太方便。真是辛苦你和哥了。”
郝映看着小姑子，忽然问：“爸妈当初帮你带了两年孩子吧？”
小姑子一愣，随即有些尴尬：“是啊，那会儿我工作刚起步，实在没办法......嫂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爸妈后来也挺后悔的，说当初应该也帮帮你们的......”
回家路上，郝映一直在想小姑子的话。也许公婆真的后悔了，但伤害已经造成，不是一句后悔就能抹平的。
晚上回到家，褚显宁独自在客厅等她。
“爸妈呢？”郝映问。
“睡了。”褚显宁看起来疲惫不堪，“郝映，我今天想了很多。你说得对，我不能只考虑爸妈的感受，忽略你的感受。”
他深吸一口气：“我打听过了，后门那栋楼确实有个一居室出租，条件不错。我明天带爸妈去看看，如果他们同意，就搬过去住。”
郝映有些意外：“你确定能说服他们？”
“总得试试。”褚显宁握住她的手，“我知道过去的伤害无法完全弥补，但希望你能给我爸妈一个慢慢修复关系的机会。不住在一起，但可以经常来往，这样行吗？”
郝映看着丈夫眼中的恳求，终于点了点头。
说服公婆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公公大发雷霆，说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婆婆则抹着眼泪问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褚显宁这次没有妥协，耐心解释：“爸妈，我们住得近，我可以天天去看你们，郝映和睿睿也会常去。这样大家都自在，不是更好吗？”
最终，在老两口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搬家事宜还是提上了日程。周末，郝映和褚显宁一起帮着公婆收拾新住处。婆婆时不时看看郝映，欲言又止。
趁褚显宁和公公下楼搬东西的工夫，婆婆终于开口：“小映，妈知道以前很多事做得不对......你能再给我个机会吗？”
郝映叠衣服的手顿了顿，轻声说：“妈，我们慢慢来吧。”
搬完家的那天晚上，郝映做了一桌菜，请公婆来家里吃饭。席间虽然还有些尴尬，但至少每个人都努力保持着礼貌和克制。
饭后，公公突然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郝映：“这是......我们老两口的一点心意，算是补贴这些天的开销，还有租房子的钱。”
郝映惊讶地看向褚显宁，他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爸，这我们不能要......”郝映推辞。
“拿着吧，”公公语气硬邦邦的，但眼神柔和了许多，“显宁都跟我们谈了......以前我们做得不够好，以后......以后尽量改。”
送走公婆后，郝映和褚显宁并肩站在阳台上，看着老两口慢慢走回不远处的住处。
“谢谢。”褚显宁轻声说。
郝映靠在他肩上：“我也要谢谢你，最终选择了平衡而不是偏袒。”
“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褚显宁搂住她，“婚姻是两个人的团队，我不能总是要求你迁就我的家人，而忽略了你的感受。”
郝映抬头看他：“那要是你爸妈还是不愿意改呢？”
“那就给他们时间，”褚显宁说，“就像你说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像存钱，我们现在开始一点点存，总会积少成多的。”
郝映笑了，这是公婆来之后她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第二天傍晚，郝映特意早早下班，买了菜去公婆的新住处。婆婆开门时很是惊讶。
“妈，显宁今晚加班，我想着过来跟您学做那道清蒸鱼，”郝映举起手中的食材，“睿睿说特别喜欢奶奶做的鱼。”
婆婆先是一愣，随即笑逐颜开：“快进来快进来！我这就教你，其实很简单的！”
厨房里，婆媳俩一个教一个学，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郝映看着婆婆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也许真的可以期待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只要有人愿意先迈出第一步，就总会有回应。无论这回应来得有多晚，都值得期待和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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