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夜风裹挟着料峭寒意，如同无形的手，将街边梧桐树上残留的枯叶卷得簌簌作响。泛黄的叶片打着旋儿跌落在地，在昏黄的路灯下投下破碎的剪影。九月裹紧外套，指尖冻得发红，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电话亭斑驳的玻璃——上面凝结的雾气正慢慢聚成水珠，顺着扭曲的裂痕蜿蜒而下，像是无声的泪痕。
这座电话亭矗立在街角多年，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锈迹，如同一位垂垂老矣的守卫，见证着岁月的流逝。如今，在智能手机普及的时代，它早已被大多数人遗忘，只剩九月还固执地守着这份旧时光的寄托。
电话亭内的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九月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她苍白的脸在手机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泛着青灰。手机相册里，最后一张和陆川的合照还停留在去年离别的那天，那时的银杏叶金灿灿地洒满一地，他们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可不知从何时起，陆川开始变得忙碌，消息回复得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指腹在发送键上悬了许久，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重重按下：\"陆川，不要再躲我了，我们最后一次聊聊吧，如果你不想再继续这段感情，我不会再勉强你……\"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像一声轻叹。她没有看手机有没有新消息，颤抖着拿起公用电话的听筒。冰凉的塑料贴着脸颊，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按键上的数字因为经年累月的使用而模糊不清，可她闭着眼都能背出那串号码——毕竟，这是她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反复拨打又挂断的印记。
等待的嘟嘟声里，她数着自己剧烈的心跳，第七声时，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喂，九月，你刚才的信息什么意思？\"陆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混着背景里隐约的键盘敲击声，却让九月鼻尖陡然发酸。她的目光扫过电话亭角落堆积的广告传单，其中一张情人节促销海报已经泛黄，上面相拥的情侣笑容灿烂，与此刻的她形成刺眼的对比。
\"你都不想理我了，不是吗？我可以放手的……\"她的声音哽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红痕。电话亭外，一辆汽车呼啸而过，车灯扫过玻璃的瞬间，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我最近工作真的很忙，我也很累。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吗？\"电话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仿佛在佐证他的忙碌。九月突然笑了，那笑声带着几分自嘲，惊飞了停在电话亭顶的夜枭。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絮，轻声说：\"我还不够理解你吗？是你变了……\"
\"我哪里变了，不就是最近因为工作忽视你的感受吗？\"陆川的语气也带上了焦躁。九月的目光落在电话亭玻璃上的涂鸦——不知是谁用红色记号笔写的\"永远爱你\"，如今已经褪色成斑驳的粉色。她想起去年在东市离别前，陆川在女职工宿舍楼前，也是用这样颤抖的笔迹，在她的笔记本扉页写下誓言。
\"为什么看到我的信息，你都没有回复我?为什么你明明在线，就是不回复我?为什么我一打你电话就是在通话中或者电话关机？\"积压多日的委屈如决堤洪水，九月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路过的路人驻足张望。
她想起上学期两人的异地恋点滴，自己发着高烧在宿舍等他电话，等来的却是\"在加班\"的短信；想起生日那天，守着手机等到凌晨，只收到一条迟来的\"生日快乐\"。
短暂的沉默后，陆川叹了口气：\"对不起，是我的不对。\"九月的眼泪砸在电话亭的金属按键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混着外面淅淅沥沥开始落下的雨点。
\"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我不该每天都去打扰你……\"她喃喃道，想起那些自己反复删除又重发的消息，那些在对话框里悬而未发的长篇大论。
\"九月，你别这么说。\"陆川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工厂大门的大树下，你穿着白裙子，头发上沾着花瓣，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那时候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女孩子……\"
九月的呼吸一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去年七夕，陆川拿着一朵玫瑰，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他们沿着公园小湖散步，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他指着天边的火烧云说：\"以后我要带你去看更美的风景。\"
\"那你还要怎么说呢？\"九月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你明明上次就跟我说，不会让我找不到你的，你又食言了。\"她望着电话亭外模糊的雨幕，想起元旦前，陆川在电话里承诺：\"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一定去青市找你。\"可如今，她连他的温度都快忘记了。
\"明明你每天哪怕一句早安、晚安，我都会很高兴的，可是我们居然冷战了。\"九月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电话亭外的流浪猫竖起耳朵，\"我好累，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她的目光扫过玻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想起无数个深夜，对着手机屏幕发呆，看着陆川的头像从亮变暗。
电话那头传来陆川急促的呼吸声：\"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不能陪伴在你的身边，是我在你受委屈的时候没能给你一个拥抱，是我不能像大学里面那些情侣一样，陪你一起上课，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电影吗？你哭得稀里哗啦的，紧紧抱着我……\"
九月咬住嘴唇，尝到咸腥的血腥味。她当然记得，那是一部爱情片，散场后陆川牵着她的手，说：\"别怕，我会爱你你一辈子。\"而现在，她连他的声音都快抓不住了。
\"我知道我们是异地恋，我也没有奢求这些。\"九月蜷缩在电话亭狭小的空间里，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但我没有安全感，我好怕害怕失去你。我感觉我自己快疯了。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很难过。\"她想起上个月，自己路过他们最爱奶茶牌子店，鬼使神差地买了两杯，直到奶茶凉透才反应过来。
\"别这样，九月，我是不会离开你的。\"陆川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却让九月哭得更凶。电话亭的玻璃被她的哭声震得微微发颤，她望着外面被雨水打湿的街道，想起陆川的每一句承诺。
\"你觉得我们的爱情还能坚持多长时间呢？\"九月将听筒贴在脸颊，冰凉的塑料硌得生疼。她盯着电话亭外斑驳的树影，那些晃动的黑影像极了这段摇摇欲坠的感情。远处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像极了她此刻混乱的思绪。玻璃上蜿蜒的水痕与雾气交织，将城市的夜景割裂成破碎的光斑。
\"这个……\"陆川的迟疑从电流里传来，像一把钝刀，在九月心口来回割着。她想起去年十一月的深夜，视频里陆川指着墙上的日历，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我好希望我们能尽快结束异地了。\"那时他眼底的星光，如今却在无数次未接来电里黯淡成灰。电话亭外，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红蓝灯光透过玻璃，在她脸上交替闪烁，仿佛她此刻剧烈起伏的心情。
\"陆川，现在你也不确定了吧。\"九月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电话亭特有的铁锈味，\"如果我说，我不想继续下去了，你会怎么决定？\"话音落下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绵长的沉默，混着细微的电流杂音，像一场漫长的告别前奏。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喘息声，良久，陆川开口时声音沙哑得让人心颤：\"我爱你，我支持你的所有决定。如果我的爱只能带来委屈，那我就祝福你……\"九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玻璃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砸在顶棚上，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真的？\"九月的声音在发抖。她的目光落在电话亭内贴满的便签纸上，泛黄的纸页层层叠叠，有人写着\"加油\"，有人画着笨拙的爱心，而她的心里，写满了陆川的名字。最角落那张粉色便签，是去年情人节她偷偷贴上的，字迹被水汽晕染得模糊：\"永远爱你\"。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陆川的声音里带着解脱般的疲惫，\"你还记得我们咖啡馆的那次约会吗？在老街上的那家咖啡馆，你把糖包全倒进咖啡里，结果甜得皱起眉头……\"他的话突然哽住，九月却仿佛又闻到了那杯甜得发腻的咖啡香气，看见陆川笑着把自己的那杯推过来：\"以后我帮你试甜度。\"
九月终于崩溃，放声大哭起来。玻璃上的雾气被她的抽泣震得簌簌抖动，泪水混着雨水在脸颊上肆意流淌。她想起无数个独自度过的深夜，对着手机屏幕等他回复的焦灼；想起生病时隔着屏幕的苍白安慰；想起他承诺元旦来看她，却始终停留在计划里的日期。此刻那些记忆碎片如锋利的玻璃，扎得心脏生疼。
救护车的鸣笛声渐渐远去，电话亭重新陷入寂静。陆川在电话那头轻轻哼起他们定情时听过的歌曲，九月颤抖着跟着哼唱，两个破碎的声音在电流里交织，像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九月知道，这段被时光与距离碾碎的爱情，终将在这个雨夜画上句点。
电话亭外，雨越下越大，积水倒映着破碎的霓虹。九月将听筒贴在耳边，陆川的道歉混着电流声传来，那些关于老咖啡馆、银杏树下的回忆，此刻却像锋利的刀片，将她的心割得千疮百孔。玻璃顶棚被雨点击打得咚咚作响，仿佛在为这场注定破碎的对话伴奏。
\"我记得每一次约会的点点滴滴，我记得你生日时许下的心愿，我记得寒假里和我说的每一句撩拨我的话，我记得你元宵节许下的愿望......\"陆川的声音带着哽咽，九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大半年的异地恋，她有多爱他，梦里想见他，每一个梦都有他的身影，日记本上都是记录着他的想他的一点一滴。那个彼此不在身边的春节假期，两人每个晚上在被窝里的那些浓情蜜意，互相倾诉自己的思念，互相许诺来日方长，未来可期。如今想来，那些温暖的瞬间竟成了最锋利的刀。
\"别说了！\"九月突然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我们都清楚，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了；有些感情一旦出现裂痕，即便用回忆去填补，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完整。\"玻璃外，一辆汽车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扑在玻璃上，模糊了整个世界。
电话那头传来绵长的沉默，良久，陆川轻声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九月最后一丝幻想。她缓缓按下挂断键，听筒发出的忙音刺耳得让人窒息。泪水瞬间决堤，她瘫坐在电话亭的金属长椅上，周围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水雾在玻璃上凝结成珠，顺着裂痕蜿蜒而下，与她的泪水融为一体。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着外面雨中的街道，仿佛看到了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曾经在电话里说着\"等我\"的人，如今只剩声音里的疲惫与无奈；那个承诺要一起看遍四季的人，终究还是在时光和距离的消磨下，成了电话那头模糊的回响。
雨还在不停地下，冲刷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而这个小小的电话亭，见证了他们爱情的最后一场雨，也见证了所有未说出口的遗憾。当九月终于起身离开时，她知道，那些美好的过往，那些未完成的约定，都将永远地定格在这个潮湿的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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