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越来越深，休斯顿的体质又实在说不上强健。
单是将阿月拖出来抬到手术床上，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将实验室的大门关上，这样短时间内海水都不会再上涨。
休斯顿将各种仪器接在阿月身上，又将缝合机器人调试好。
看着阿月身上几个明显的伤口在机器人的运作下，清理、消毒、缝合，再打上抗生素。
休斯顿这才将视线转移到生命体征的数值上去。
随着各种营养针和抗生素的注入，阿月那几乎要停滞的生命数值总算开始上升。
手术室里的湿气数值一直在上升，但温度却一直在下降。
等休斯顿忙完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水位已经很高了。
这里明明已经是比较高的位置了……
现在外面的水位线已经摸过胸口了，休斯顿知道留在这里会面对什么，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好在基地一向建设得结实，所以只要不开门，这里就还能再撑一撑。
结束了手术，机器人退回到自己的固定位置上，嗞嗞的电流音看起来像是要短路了。
而手术台上，银白色的人鱼失了血色，苍白的皮肤看起来几乎透明。
休斯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睛紧紧盯着阿月的生命数值。
不知过了多久，休斯顿感觉自己几乎要被低温和饥饿折磨的昏过去时，阿月的手指总算轻微的动了动。
缓缓睁开眼睛，阿月目光有些迷茫，发出的声音也很微弱。
休斯顿猛地站起身，凑到跟前，“阿月……你没事就好。”
随着阿月苏醒，休斯顿只感觉吊着自己的一口气忽然散了，之后海洋会凌驾陆地，在满是海水的地方，只要阿月想，总有办法活着离开这里……
想着想着，休斯顿便好似困极了那般，慢慢闭上了眼睛。
阿月不明所以，只是挣扎着从手术床上抓住休斯顿的手臂，可成年男人的重量，又怎么是它一条虚弱的人鱼抓得住的？
几乎就在休斯顿一头栽进水里时，阿月也被他一起拉进了水里。
刚缝合好的伤口又渗出了丝丝血迹，阿月疼得直皱眉头，注意力却依旧在休斯顿身上。
随着入水，缺少氧气的人下意识地开始挣扎了起来。
而在阿月周围，星星点点的莹蓝忽明忽灭的聚集。
这是就连祁煜曾经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生命。
对利莫里亚人而言，生命是爱的延续，也是爱的结晶。
可这不受海洋祝福却又诞生的生命，却只会令人感到无措，又不知该如何决定。
但，既然活下来了……那便，好好活下去吧？
毕竟，海洋是广阔又宽容的。
至少在生命面前，是如此。
随着水位的逐渐升高，电路损坏得越来越严重。
阿月抱着怀中的休斯顿，有些不知所措。
说到底，它只是个形似人鱼的，源自人鱼的人工生命。
没有利莫里亚的文明传承，也没有人类智慧，更没有ai那般的科技结晶支撑。
它不过就是一个诞生于微末的生命，没有喜怒哀乐，像一个残次品，不被祝福，唯一得到过的目光，也只有利用。
阿月怀抱着唯一曾珍视过自己的人类，自顾自地蜷缩成一团。
困在这里，它不知该何去何从。
毕竟，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它就困于樊笼，它甚至不知道还有比甜甜的营养液更好吃的东西，也没见过培养皿和实验室外面的世界。
休斯顿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挣扎着动了动，他似乎想让阿月回到海里去。
可他却忘记了，海洋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人类看重的生与死，在大海里，不过是一次鲸落万物生。
一条连最基本的狩猎和进食都不会的鱼，又该怎样在充满危机的海洋里活下去？
突然，灯光熄灭，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只有忽明忽暗的莹蓝在星星点点地闪烁着。
阿月不知道这是什么，却觉得亲近。
被关闭的房门随着断电而打开……
大量的海水涌入，冲撞的阿月和休斯顿都被扫到了手术床和房间深处。
当阿月从冲击中清醒过来时，外面不知道有什么游过，带起巨大的阴影。
阿月找到休斯顿时，他的体温已经开始降低，血液的流速也跟着减缓。
原来，哪怕是最顶尖的人才，在生命面前也是一样平等。
只是他大概没想到，自己的生命竟会如此脆弱。
不过是长时间浸泡在海水里，不过是没有进食，不过是没有氧气……
生命，脆弱如斯。
就像偶然路过，踩死一只蚂蚁。
甚至不会有人为此而停留……甚至，可能压根就不知，自己无意间究竟抹杀掉了多少生命？
所以，此时此刻，休斯顿也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在海底，看到这样多的陆地生命，像一场……盛大的巡礼，而参演者是所有在地球上的生命！
看着那些被卷入海中的生命，被无数的气泡包裹着。
休斯顿缓慢眨动着眼睛，竟不敢相信……它们都还活着？
可明明他和抱着他阿月……周身什么也没有。
休斯顿在脑死亡前一刻，还在想着为什么？
如果是神明垂帘，那又为何……独独将他们抛弃？
可是他却忘记了……自己的手上，曾经沾染了什么。
幽蓝色的海水悄然漫过足下的每一寸土地，而阿月却抱着休斯顿的尸体呆愣愣地漂浮着。
有什么在它身边耳语，可阿月迷茫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原本环绕在它身边闪烁的莹蓝，也在得到答案后，继续随波逐流，越飘越远。
巨大的阴影再次将实验室笼罩。
对于这样的地方，大概没有海洋生物喜欢。
阿月感受到了危险的临近，却只是抱住休斯顿的手紧了紧。
它不懂得那些大道理，只想守着唯一对它好的人。
哪怕，他已经失去了生命。
而在休斯顿已经开始泛白的瞳孔中，却已经映照出猎食者锋利的牙齿，和即将吞噬他们的巨大口器！
一切都定格在了那里，猎食者饱腹而归，一边小心着天敌，一边悠哉地享受着今天捕获的猎物所带来的饱腹感。
食物链本就一场没头没尾的循环，弱小的生命滋养了强大的生命，最终被更强大的生命吞入腹中。
可再强大的生命也会迎来死亡，最终又如鲸落那样，滋养更多弱小的生命。
这是一场关于生命的巡礼，从无到有，从来到去。
这是一场从出生到回归海洋怀抱里的漫长旅行。
所有源自海洋的生命最终都会回到大海里，成为更不朽的生命，长长久久地存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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