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四合，华灯一盏盏亮了起来。一列从阳城方向开来的动车，缓缓地驶入了省城火车站的站台。
动车车身带着远途奔波的风尘，还有那一路行驶的铿锵余韵，稳稳地停住了。
因为第二天省委常委会就要召开，而且这次会议通知比往常来得晚。考虑到往返路程不近，市委书记宋江便选择坐火车过来。
车厢门一打开，宋江提着一个简单的公文包走了下来。在站台清冷的灯光映照下，他的身影显得沉稳，却也隐隐透出一丝疲惫。
秘书白天波早就等在站台了，看到宋江下车，立刻快步迎上前去。
他很恭敬又自然地从宋江手里接过公文包，还有那个沉甸甸的书籍挎包，关切地说道：“书记，您一路辛苦了。这次会议安排得太突然了，不然安排罗师傅开车送您过来，路上您也能更舒坦些。”
宋江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不用，坐火车挺好，安静，还能看看沿途的秋色。开车挺费神的，让罗羽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他一直都是这样，很体恤身边的工作人员。
白天波没再说话，在前面带路，熟门熟路地走向站内的一条特殊通道。
走这条通道能避开拥挤的出站人流，没走几步就到了楼梯口，下去就是等候的专车旁边，整个过程又便捷又低调。这是身份带来的便利，也好像是一道无形的界限。
上了车，车子平稳地驶出了车站。白天波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把近期省委大院内的各种动态、传闻梳理一下汇报给宋江，却看见宋江往后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右手轻轻揉着眉心，明显是长途奔波后累了。
白天波马上闭上了嘴，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车厢里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运转声，还有窗外不停变换的城市光影。他知道，书记这是在抓紧时间闭目养神，为接下来可能密集的议程积蓄精力呢。
到省委安排的住处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暂时没有紧急事务要处理，白天波跟着宋江到了临时办公室，熟练地为他泡了一杯浓淡正合适的热茶，递到他手里。
“书记，”白天波见宋江神色稍微缓和了些，就压低声音说起了正事，“最近院里有风声，说中纪委第三轮巡视……可能快要开始了。”他顿了顿，看看宋江的反应，见宋江只是慢慢吹着茶沫，没什么表示，就接着说，“消息还没见正式文件下来，可各个办公室都在私下里议论。我特意找纪委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可能性很大，时间大概会定在年底，或者明年年初。”
宋江还是没说话，只是慢慢喝了一口茶，目光平静地看着杯中上下浮动的叶片，好像在细细品味，又好像在等更确切的消息。他不说话，其实就是在认真听。
白天波明白了，接着汇报：“还有，前几天听政研室的同志说，环保督查的‘回头看’行动也排上日程了，力度不会小。看这情形，这几项大动作都会集中在年底这段时间……”随后，他把这段时间在省里听到的，还有可能和阳城或者更高层面有关的零散信息、重要风向，尽可能清晰、有条理地向宋江汇报了一遍。
对于中央巡视，宋江心里当然有数。他清楚，这既是党内监督的有力手段，也可能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上。
每年的巡视，有时候是针对特定地区、特定问题的“精准打击”，有时候则是范围更广的“随机抽查”。
一旦在巡视中被揪出典型问题，那可就要在全国范围内被通报批评了，对于像他这样的领导干部来说，政治生涯说不定就到此为止了。他从白天波的汇报里，努力捕捉那些藏在传闻背后有价值的信息线索。
汇报完，白天波又抱来一摞待阅文件，有些是需要宋江紧急签批的请示报告，有些是近期省委、省政府重要会议的纪要和精神传达。
整个下午，宋江都埋头在文件堆里，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
夜幕完全笼罩了省城。省委家属院3号院在核心区域，周围绿树环绕，安静极了。宋江提着两瓶独有秘方泡的鹿血酒，敲响了老领导张兵的院门
开门的是张兵的夫人赵清思。她一看到是宋江站在门外，脸上马上露出特别欣喜的笑容，语气热络又带着点责怪：“哎哟，是小宋啊！快进来，快进来！好久都没见着你人了，工作再忙，也不能忘了嫂子这儿呀！”
宋江脸上露出又歉疚又真诚的笑容，走进门说：“嫂子这是怪我来得少了。是我的错，下次一定抽空多来看您，到时候把芷婷也带来，让她陪您说说话。”
赵清思接过宋江手里的酒，嗔怪道：“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呀？家里啥都不缺。下次人来就行，再带东西嫂子可真要生气了。不过说真的，下次一定把芷婷带来，我一个人在家，有时候怪冷清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是小宋来了吧？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坐！”张兵洪亮又带着威严的声音从里面的书房传了出来，打断了门口的寒暄。
偌大的客厅，布置得简洁又庄重。晚餐就他们三个人吃，菜都是家常的，但做得很精致。
吃饭的时候，张兵和宋江浅酌了几杯，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身体和工作的情况，气氛很轻松。酒喝得差不多了，两人很有默契地放下酒杯，起身去了书房。
下午接到张兵邀请他来家里吃饭的电话时，宋江就知道，这位老领导肯定有重要的、不方便在办公室说的话要跟自己讲。
书房里，灯光调得比较柔和，一排排书架散发着淡淡的书香和木香。
张兵亲自泡了一壶陈年普洱，茶汤红亮，香气醇厚。他给宋江倒了一杯，自己端起茶杯，却没马上喝，脸色在缭绕的茶香中显得有些凝重。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开口，语气严肃得前所未有的：
“小宋，”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宋江，“明年年初，省里……可能要进行一次规模比较大的人事调整。”他特意把“规模比较大”这几个字说得很重。
宋江心里微微一惊，这个消息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就连白天波下午汇报的时候也没提过。
他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端着茶杯的手稍微停了一下，脑子飞快地转着，试探着问：“是……范书记那边要有变动了？”
张兵慢慢地点了点头，证实了宋江的猜测，声音压得更低了，好像每个字都有千斤重：“嗯，基本定了，要去上面。”他用手指轻轻向上指了指，动作很小，但意思很明白。他没明说具体去哪儿，但那个手势和“上面”两个字，已经暗示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晋升或者重要调动。
书房里的空气好像因为这句话一下子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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