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清河公主慕容婉，是一个让商离看不透的人。她有胆量与气魄入冀州当一只低贱的舞娘，诱惑策反大齐的上姓世家子弟韩充为她弃家舍国，献城叛离。而在他入北燕为相后，她却只甘心当一名内宅的妇人，相夫教子，默默无闻。
在第一次到龙城前，她查阅过蔡荃的卷宗，对这位公主的记载是：深受国主宠爱。一位深受国主宠爱的公主，即便是她嫁人成婚，也不至于默默无闻。无论是在大齐还是北燕，手握权势的女娘，都不仅仅被囿于内宅。
商离在龙城的市井探查过，与先前细作给她的消息大致无二，慕容婉因生第二子时难产，落下病根，缠绵病榻多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可据商离二次出入清河公主府，对这位慕容婉的印象颇为深刻。第一次，她挟持韩槐，下令杀她的人是慕容婉。这说明在公主府，仍是听她的号令行事。第二次，慕容婉却只剩恳求，不再强硬行事。
前后不过是六年时间，这位清河公主像是换了一个人。
韩凛与萧盈人的亲事还有三日，清河公主府前挂着两只白色的灯笼，不见喜庆之色。
商离入城时，路过清河公主府，清清冷冷的模样，不像是要操办喜事。
“韩槐刚死不久，韩充却要为韩凛操办婚事。可见清河公主是不愿意的。但韩充能广发喜帖，这亲事要结，却不是在清河公主府。由此可见，韩充与慕容婉之间，生了嫌隙。”商离面色微沉，娓娓道来，“慕容婉当年诱使韩充叛离，看中的是韩充这个人，不是他能为北燕做什么，而是能为她做什么。而我相信，韩充想必事先已经知道慕容婉的身份，因此将计就计，献出一个幽州城，赢取北燕国主的信任，顺便娶到公主，坐稳北燕相国的位置，权倾朝野。”
贺兰静眉头紧蹙，“这韩充真不是人！”
“你们说，若是慕容婉知道，韩充叛离大齐，实则是为萧寅潜伏在北燕，以待今日与萧寅里应外合，以北燕之兵，以达到他的私欲。慕容婉会做何感想？”
贺兰静想了许久，“按你所说，韩凛所行之事，对北燕并无损失。韩充即便是与萧寅勾结，但针对的是大齐，而非北燕。借北燕之兵攻击大齐，对北燕是好事。”
拓跋迟赞同贺兰静的说法，“无论韩充所图何事，北燕没有损失，慕容婉也没有损失。当然，她死了一个儿子，但这是贺兰静干的，与萧寅无关，也与韩充无关。但若是你执意要见慕容婉，我来安排。”
“我陪你去。”贺兰静杀了韩槐，本不该见慕容婉，但是她觉得商离没有胜算。她对弱势的一方，总是有一种施以援手的冲动。她不想商离死在北燕，因为拓跋迟会难过。拓跋迟若是难过，她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因果循环。
要见慕容婉不难，贺兰静打听到，她近来在为韩槐做法事超度，一直住在寺中。她在的寺庙是在龙城的西南角新建，名曰千佛寺，乃是北燕国主为笃定佛教的她特地兴建的。鲜卑人向来信奉萨满教，城中并无寺庙。
千佛寺不大，只有一个大殿，其余尚在兴建之中。寺中的僧侣不多，香客更是少之又少，厢房只有一落。如此简陋之地，却是北燕公主的栖身之所。
寺中并无侍卫，慕容婉一个人跪在殿中，伴着诵经声声，显得十分超脱，却也多了几分孤寂。
商离跪在慕容婉身侧的蒲团，轻声说道：“韩家在洛阳城外有一处私家寺庙，韩家的子孙百年之后，都会在寺庙做法事超渡，供奉长生牌位，棺椁则运回陇西老家安葬。韩槐也姓韩，叶落归根，殿下就不想让他认祖归宗。”
慕容婉回头，眼中并无惊诧之意，“我一直在等你，算算时间，你也该到了。”
商离笑了，“殿下特地在此等候，商离深感荣幸，却不知商离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商离是想与慕容婉谋求合作，不曾想慕容婉也有此打算。她不妨从善如流，化主动为被动。
“你把韩凛带走，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慕容婉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他无非是在大齐拿不到定国公的爵位，想要另谋他途，在我北燕像他父亲一样位极人臣。我可以帮他拿回爵位，但条件是他离开北燕，离开我的视线。”
商离反问道：“殿下凭什么认为，你给的东西，就是我想要的，能帮韩凛拿回爵位？我与韩凛已经分道扬镳，我来是想为大齐除害，可不是帮他的。”
慕容婉勾了勾唇，“郡主这话说与旁人听听还好，我可不信什么和离。韩充会信，但我相信，你二人千辛万苦成婚，可不是如此轻易地离开对方。若是能如此简单的话，你当初也不会随他到冀州从军。世人都以为，你是因与太子议亲失败而不得不远走冀州。但我却认为，这本就是你的计划。或者说，你们的计划。”
商离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不过是殿下的猜测。殿下不喜韩凛，便该把这话与韩充言明，韩充不再信任于他，自然会赶他出公主府，甚至是杀掉他。如此，殿下的困惑可解。”
“杀他倒是不难。但我不想这么做。”慕容婉有自己的考量。
商离微微侧目，略微沉思，回道：“若你杀了韩凛，你与韩充的夫妻情份也就到头了。他能抛弃发妻亲子，与你同赴北燕，并非更为爱重于你，而是你愿意牺牲自己，成全他的荣光。你与我从母是截然不同之人。”
慕容婉的眸中露出艳羡之色，但很快黯淡下去，“既是如此，你我有了共识，能合作了吗？”
商离却道：“你帮韩凛拿回爵位，那你想要什么？既是合作，互惠互利才是根本。殿下不妨直说，若是我给不起，又如何与殿下合作。”
慕容婉敛去脸上多余的表情，眸中隐隐含怒，“我要那日与你一同出现在公主府的女娘，也就是杀了我槐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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