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西而来，穿越了生死的界限。”尤里克的话在法赫尔耳边回荡。
“我的故乡在群山之外，或许我是第一个跨越那道边界的凡人。”
这话听起来实在难以置信。
法赫尔闭上眼睛，默默祈祷。
他知道尤里克的心意——他希望法赫尔能像他跨过天际山脉那样，去探索世界的尽头。
“尤里克不会在这种事上骗我。”
法赫尔对尤里克的话语深信不疑，相信他曾翻越西方的天际山脉。
咔嚓、咔嚓。
大理石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法赫尔结束了祈祷。
此时正值非礼拜时间，庙宇内并不热闹。
一名牧师正在更换燃尽的蜡烛。他看着独自祈祷的法赫尔。
“兄弟，安心祈祷吧，太阳神一直在注视着你。”牧师轻轻微笑，宁静而祥和，点燃新的蜡烛。
摇曳的烛火带来了一丝平静。
“是否正如天际山脉外有另一个世界，海洋彼岸也会存在一个新世界？”
法赫尔向太阳神提问，却只得到沉默的回答。
“如果现实与太阳神卢温所说的不同，我又该如何是好？”
法赫尔向牧师发问，尽管心里并无期待的答案。
“这是对我们信仰的普遍考验，记住，这是太阳神在考验你的信念，你要信任太阳神。”
牧师给出了习惯性的回答，瞥见法赫尔的脸色更加阴郁。
“看来他心中有所困扰。”
完成手头事务后，牧师在法赫尔身边坐下。
“告诉我吧，是什么让你如此烦恼？”
“我肩负的任务让我心痛不已，很可能失败，而且一旦失败，不仅我会受影响，还将连累到许多人牺牲，我没有勇气承受那么大的牺牲。”
“如果你的使命确实是正义之道，卢温会指引你前行。成功或失败皆由太阳神决定，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
法赫尔苦涩地一笑，将双手合十放在额前，陷入沉默。
“似乎没能帮到你什么。”
牧师点点头，起身离开座位。
即使在牧师这里，法赫尔也未能找到慰藉。
午后阳光最盛时，太阳花园里的阳光最为明媚。当阳光渐渐偏离正午，庙宇也随之变得昏暗，只剩下微弱摇曳的烛光。
“皇帝延奇努斯想要的是功绩。”
法赫尔精准地洞察了皇帝的意图，他渴望获得一番伟业。
第一任皇帝统一了文明世界，第二任皇帝征服了南北蛮荒之地。第三任皇帝延奇努斯则希望成就一项能与前两者比肩的伟业。
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法赫尔的背脊上。
“要是我……”
这想法虽然疯狂，但法赫尔已经想到一件足以献给皇帝的礼物。
“天际山脉之外的世界，在皇帝眼中定是一份重礼。”
无需多想，虽然东大陆只是传说，但尤里克所来自的那个世界却是真实存在的。只要得知它的存在，皇帝便会率领大军翻山越岭。
砰砰砰砰。
法赫尔心跳加速，瞳孔不断收缩又放大。
“唉。”
法赫尔捂住嘴，几乎要作呕，对自己感到恶心。
“我在想什么呢？”他自言自语道。
“尤里克之所以告诉我他的来历，是因为他信任我。”
尤里克甚至没有要求他向太阳起誓，而是出于信任将自己的一切告诉了法赫尔。
“尤里克和菲利恩一样，正是因为信任我才没让我发誓。”
法赫尔在祈祷中沉入浅睡，梦见了海洋。从他的王国窗口望去，就能看到地平线，大海滋养了他的敏感心灵。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那片海了。梦境破碎，飘散，他看到了希望与野心的纠葛、叔叔的死、自己的加冕、船只的建造以及数百艘船扬帆起航的画面。
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那里是大陆所在。
“太阳神卢温所在的土地。”
法赫尔双眼猛地睁开。
砰！
法赫尔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膝盖重重地撞到长凳上，差点儿青一块紫一块，但他毫不在意。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教堂中央，双膝跪下。
“我看见了，哦，卢温！”
法赫尔看到了他的启示。
“这就是你给我的考验。”
他终于理解了太阳神的意志，心中的疑惑瞬间烟消云散。混乱消退，前方的道路变得无比清晰。
“我会在你的指引下找到太阳之地。”
寻找东方大陆并不违背太阳神的意愿。
“从这一刻起，世界尽头不再存在。”
这是他的使命，带来一种充实且喜悦的感觉。一股宗教般的兴奋如波浪般席卷过法赫尔的背脊。
“太阳神在我面前开辟了一条新的海上道路——一条为我准备的道路。”
直到现在，人类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新世界，所以卢温才用世界尽头的悬崖将那个世界阻隔在外。
“道路已经开启，一切都是太阳神的旨意。”
北方与南方的征服已结束，战士尤里克也从西方天际山脉之外踏入文明世界。这个曾经四分五裂的世界正在聚合起来。
“一个启示。”
这一切都指向什么？
当法赫尔意识到自己诞生的原因时，不禁泪流满面。
“这是我被赋予的使命。”
法赫尔站了起来。
“这是太阳神为我铺设的道路。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必须成为国王。”
咔嚓、咔嚓。
牧师再次回到这里更换烛台，看着法赫尔。
“天色已晚，但你脸上的阴霾已经散去。”牧师对法赫尔说。
“太阳神永远正确，无需对他有任何怀疑。”
法赫尔回应牧师，带着疼痛的膝盖一瘸一拐地走出庙宇，步伐却充满了骄傲。
* * *
尤里克痛苦地闷哼一声，他身上硬化的血块剥落了皮衣。他在马上长枪比武大赛的最后一轮较量中受了重伤。
“该死的，锁链都嵌进肉里去了。”菲利恩一边查看尤里克的伤口，一边懊悔不已。如果处理不当，这伤势很可能会引发破伤风。
“今晚我还和皇帝约了晚饭，快叫医生过来吧。”尤里克对菲利恩说。此时，观众们仍在竞技场内外呼喊着他的名字，而尤里克则躺在昏暗的准备室床上等待医生的到来。
“我早该知道不该让他穿着这么廉价的盔甲参赛。”菲利恩心中愧疚，他预感到了这样的结果，觉得自己没有阻止尤里克参赛是自己的过错。
尤里克仿佛看穿了菲利恩的心思，平静地说：“是我坚持要参加比赛的。”他耐心地在床上等待医生到来。
医生一进门就抛出了令人沮丧的话：“你知道吗？五名长枪比武冠军中，往往有一到两人会在赛后因伤不治身亡。”尽管话糙，但他却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尤里克的伤口和身体状况。
“这些链条全都被砸扁了，碎片散落在他整个伤口上，肯定是用了便宜货盔甲。”
医生清洗掉伤口上的血迹，用一把细长的镊子逐一拔除碎裂的链条片。
“那你觉得他会怎么样？”菲利恩问医生。
“每个人都会这么问我，我的回答也总是一样：运气好，他就活；运气不好，他就死。反正生死都在卢温手里呢。”
就算相同的伤口接受同样的治疗，结果也会各异。不幸的人甚至可能因为一个浅表切口丧命，还有的会因为本应保护他们的盔甲刮擦后感染而死。
“不过我觉得这家伙不会死。他的伤口其实没我想得那么深。只要确保用干净水定期清洁伤口、更换绷带就行了。”
听完医生的指示，菲利恩困惑地看着尤里克的伤口。
清洗过血迹后，他的伤口看上去似乎并没有那么严重。
“我记得明明是个大伤口来着……”
尤里克也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
“如果是真金属做的长枪，我估计早就挂了。这种比赛用的长枪设计就是要在冲击下断裂。”
尤里克轻笑了一声。比武用的长枪为减小对骑士的伤害，在碰撞时会折断。而且尤里克肌肉极其结实，断裂的长枪和链条碎片无法穿透坚实的肌肉层深入体内。
“你出血多是因为那些链条划伤面积广。”菲利恩松了一口气解释道，要是伤口更糟、链条碎片埋得更深，那可真是糟糕透顶，尤里克将不得不忍受镊子深入体内取出金属碎片的痛苦过程。
“绷带一旦感觉不对劲，一定要记得更换。换得越勤，愈合得越好。”
留下这番话后，医生离开了房间。
在菲利恩的帮助下，尤里克回到了燕归居。路人认出了尤里克，纷纷向他表示祝贺。
“那就是马术比武大赛的冠军！”
“我想请你共进晚餐。”
燕雀居是皇宫招待贵宾的地方，住在这里的都是身份显赫的人物。此刻，尤里克感受到了他们投来的关注目光。
“他受伤了，改天再来拜访吧！”菲利恩挥手挡开人群，尤里克则笑着看这一切。
“哈哈，赢了比赛，这些人就像蜜蜂闻到蜜糖一样蜂拥而至，挺好玩的。”
“这只是暂时的兴趣而已。”
尤里克拖着脚步走进法赫尔的房间。
“抱歉，尤里克，刚才太忙没能去看你的比赛。”
法赫尔正忙着写些什么，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芒。书桌上摊满了书籍，尤里克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两本书的名字：
《北方征服纪事》以及《太阳教义》。
这两本书引起了尤里克的注意，《北方征服纪事》由前任皇帝亲笔撰写，《太阳教义》则是太阳主义的圣经，记载着其教义。
“我现在正在重读教义，确认我要做的事是对的。虽然有些矛盾之处，但应该没关系。我已经得到了启示。”
法赫尔语速飞快。
“启示？”
尤里克坐在椅子上更换绷带，随口问道。
法赫尔激动地抓住尤里克的肩膀，满脸笑容。
“路告诉我去寻找东方大陆！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而你是从西方——从天际山脉之外而来！整个世界即将汇聚。如果不是启示，那还能是什么呢？寻找东方大陆就是我的使命！”
尤里克对法赫尔的话并不完全理解，只是挠挠下巴继续包扎伤口。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启示，但看起来你心情不错，这就够了。所以，我终于要去见皇帝了吗？”
“皇帝对你感兴趣，大概是因为你的马术比赛表现。尽量……比平时更恭敬些。”法赫尔的声音中流露出关心。
“放心，我一直都很恭敬。”尤里克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尤里克休息到晚宴时间才起来。战士受伤时睡觉，睡眠能疗愈他们的身体。尤里克信奉战士之道。尽管他已经皈依了太阳主义，但他仍是石斧部落的尤里克，身份未变。这也是他不能成为太阳勇士的原因之一。尤里克经常做类似的梦，就像法赫尔收到启示那样。他的梦境总是超现实的。
“燃烧的土地。”
“尖叫。”
“战士们。”
“金属与鲜血。”
对某些人来说，这是噩梦。但对于尤里克而言，这是个熟悉的梦境。他是一个深深与血性相连的战士，杀戮之梦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摇曳不定的梦境最终消失无踪。
尤里克不知道自己的梦意味着什么。他是一名出色的战士，但在内省方面经验尚浅。他还处在只知勇往直前的年纪。
“尤里克，醒醒，时候到了。”
法赫尔唤醒了迷糊中的尤里克，尤里克睁开惺忪的眼睛。
“啊，好的。我们去拜见这位世界主宰吧。”尤里克边说边揉了揉脑袋。
宫里的官员已在门外等候，引领尤里克和法赫尔前往宴会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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