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无在家。
像是特地等在那里一样，茶已经喝空，却没有续，烟灰缸空荡荡，干净得像个碗。
林青蕊背着书包进家，看他一眼，像是没有看到，径直上楼，然后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收拾东西。
图图一会儿蹿上楼，一会儿蹿下楼。
爪子声在房子里唰唰响。
感觉大主人和小主人都需要自己安抚，苦于分身乏术，只能来回狂奔，这里舔一口，那里舔一口。
林青蕊拎一个袋，挎一个包，噔噔走下楼梯，眼瞧着又要出家门，林知无终于开口，“蕊蕊，你要去哪？”
“跟同学去玩。”
“去哪里？”
“温泉。”林青蕊补充道：“晚上不回来，要待一天一夜。”
林知无眼皮一跳，扫向她的包，挎包沉甸甸，印出书本的轮廓。天冷，她应该是去温泉跟朋友学习吧，男人告诫自己，孩子长大了，不要有太强的控制欲，再说他的女儿与其他小孩不同，是有主见的。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
嘴巴说的又是另一回事。
为人父母怎么可能真的撒手不管？
林知无犹豫一会儿，说道：“要不要爸爸送你去？”
林青蕊盯着他，似笑非笑，挑不出错的态度中暗含嘲讽，与亡妻如出一辙，“爸，你忙吧，我叫孙叔送我，这两天放假，你的应酬应该也不少。”
林知无一怔，抬杯喝水。
可是茶水早就饮干，抬到嘴边什么也没喝到，只有唇尴尬地蠕动。
他放下茶杯，神情一转，似下定决心，说话声音也变得坚定，“你不是问爸爸最近在做什么吗？有个阿姨，我想带你见见。”
林青蕊长长叹气，眉眼温顺，语气温和。
“哦，这样啊，什么时间？”
“明天晚上六点，丽晶饭店。”
“爸，其实我也有个人想带你见见，又怕你不高兴。”林青蕊见他坦诚，也交出自己的坦诚。
林知无早猜到有这么个人，并不奇怪，就像林青蕊早知道他在外面有这么个人。
父女俩都知道对方瞒着个人。
听林青蕊说得郑重，男人凝神静听，许久，叹了口气，没有问那个男生的事，反问了一句，“周朝知道吗？”
林青蕊皱眉。
林知无苦笑，说你们这些孩子啊，总以为我们当父母的什么也不知道，周朝跟你一起长大，他什么心，大家都看在眼里。
“你就算重新找了朋友，也要好好给人家一个交代。”
林青蕊垂眸听完，淡笑，“不用我给，他已经给我交代了。”
二楼房间，现在摆着她送出去，他又还回来的篮球。要交代什么？谁向谁交代？已经结束了，她选的路，他给的态度，没有转圜的余地，也不需要转圜。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接受一切代价。
孩子的感情，林知无不好多说，想了想，又不放心道：“你的事，无论怎样，爸爸都赞同，爸爸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蕊蕊，你也要考虑外公和你舅舅那边，别让他们担心。”
苏家的门第、家风，哪怕是外孙女，也不可能放任她胡来。
这点，林知无深有体会。
他们父女现在能安安稳稳生活在一起，全靠林青蕊争气，优秀得无可指摘，正派得堪当标杆。
林青蕊一僵，缓出口气。
她张张嘴，只说了句：“那，爸，明天见。”
说完出门去。
图图扒了两下，被她关到笼子里。
……
林青蕊站到车库，看到司机来了，道声“元旦快乐”，又说：“孙叔，我爸待会儿可能要出门，我不放心他自己去，万一喝酒，您看着点。不消送我，我跟同学约了地方，打辆车就好。”
孙叔点头，也说了句“元旦快乐”。
林青蕊拎包出来，坐上出租，对司机说道：“丽晶大酒店。”
丽晶饭店就在丽晶大酒店。
所有分岔的线，终于又要捻成一股。
真好。
能在新年的第一天就解决一切。
说完目的地，女孩掏出手机拨通黎暗电话，“去丽晶。”
“不是说好去悦景？”
悦景的特色泡池和游乐设施更多，丽晶在长明市区，场地小，不好玩，最主要的是黎暗都订好了，她说变就变，心思比变色龙都花哨。
“我想过了，悦景在郊区，万一你想对我图谋不轨，我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二十分钟后到。”
“哦。”
“我到了只等十分钟，你要不出现，我就找别人玩。”
“哦。”
林青蕊挂断电话，闭目养神。
路上有点堵，不过司机还是准时到了，不停变道和超车，动作电影似的，即将要撞上又有惊无险地避开。
别处的特产都是吃的、用的，长明的特产是老司机，早年高速没通，火车也没修过来，就靠这些老司机来跑运输，沟通内外，只要你说有急事，他就能把汽车开成飞机。
到了。
林青蕊站在路边，看时间。
五分钟。
十分钟。
半个小时。
黎暗都没来。
她心里烦躁得厉害，说好等十分钟见不到人就走的，硬生生等了三十分钟。女孩最烦别人迟到，预备找块板砖拍死他，拎包转身，眸光一凝，凝在路边停放的保时捷。
驾驶室有人影。
那个人影化成灰林青蕊都认识。
她过去敲玻璃，哐哐哐，像打劫。车窗下降，男生精致散漫的脸露出来，懒洋洋道：“有何贵干？”
“你要死？”
黎暗笑了笑，“不如死了……我妈叫我明天来丽晶吃饭，你把地方改在这，她撞见怎么办？”
林青蕊心里一咯噔，弯腰细看黎暗的表情。
琥珀色的眸子暗沉无光，像是冬天死去的湖泊，没有鱼，没有草，尽管无比清澈，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迟滞片刻，哑声道：“怎么，我见不得你妈？”
黎暗勉强笑笑，探出车窗握住她的手，“宝宝想见？”
林青蕊脸色骤冷，抿住唇。
他的手也随着她阴沉的脸色变淡变薄，云雾似的，在她的掌心按来按去，像在安抚一个即将病变的结节，也像悼念。
悼念什么呢？
林青蕊的心沉下去，疑心黎暗已经知道一切，不会让她如愿。
怎么可以不让她如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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