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住处和俞家住的军区大院不在一个方向上，车子没开出多远，林宝芝问：“这是去哪里？”
俞洲平给了她一个神神秘秘的笑：“你猜？”
林宝芝嘴上说不猜，但隐约也猜到了点，嘴角微微翘起，她即将要去住自己真正的家了，无法不高兴。
大概一个小时后，车子在门前停下，是一所独门独院的小房子，院子不大，相当于天井，说是两室一厅，但其实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一间小小的随便你堆东西的仓库，住房拥挤的人家完全可以当房间用，林宝芝打算当恭房用。
这年头，不管是什么城市，即使是京都，也很少有家里带厕所的，除非是俞家住的那种高等级军区大院，家里挖了冲水式厕所，其他大多数地方，晚上不想跑公共厕所，就都是用的恭桶，然后第二天倒去公共厕所里。
这一点，比农村还要来得不方便，农村至少家家户户有院子，茅厕一般建在后院里，虽然茅厕是旱厕，卫生堪忧。
最惊喜的是，天井里居然有一口小小的装了手动压手泵的井，林宝芝按捺住激动之情，假装镇定地走过去试压了一下水，然后真压出不是很冻手的地下水，她直接摘了帽子，洗了一把脸，舒坦。
以后再也不用去外头挑水接水了，可以随便洗澡，随便洗衣服，简直不要太爽。
洗完脸，都还来不及擦干，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如炮弹一样弹到她身上，力道大得林宝芝后退了一步。
“喵喵喵喵喵”黑猫一连声撒娇似地叫了好几声，林宝芝抱稳它，狂揉它软乎乎的下巴，别说，好些天没揉，她有点想念这个手感了。
双手托着它掂了掂，有点不敢相信道：“怎么胖了这么多？”沉甸甸的，脖子都要被肉挤没了。
黑猫很有灵性地扭开脸，假装自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猫猫胖点不是应该的吗？不胖怎么有力气打架？来了短短时间，它已经知道这片地方有不少野猫了，它势必要做野猫的头头。
俞洲平见不惯她和黑猫这么亲密，从旁伸出手把它抱走，放到地上，一本正经道：“它天天贪吃不运动，就这么胖了，你就是太惯它，才把它养成这副德性的。”
不是，她怎么惯了？林宝芝呵呵冷笑，黑猫长胖明明是在她不在这些日子，俞洲平倒打一耙的功力有见长啊！
黑猫似乎还记得韩泽，慢悠悠地踱步过去，仰头看他一眼，小模样高傲得不像在仰视，倒像在俯视。
韩泽却颇为受宠若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撸了它几下，毛发养得太油光水滑了，摸起来如上好的丝缎，一看就是只养尊处优的猫，韩泽嫉妒，但韩泽不说。
撸了一会猫，韩泽走到水井那里，洗了手，顺便洗了一把脸，然后对林宝芝道：“林同志，我的任务结束了，先走了。”
“嗯，谢谢你。”林宝芝送他到门口，“张同志回来时，麻烦韩副团长帮我谢谢他，顺便把他跟踪的情况……写信告诉我。”张同志是那个去跟踪林淑慧的战士。
韩泽笑了一下，他想说不用写信，保护林宝芝的安全应该是个长期的任务，说不定明天林宝芝又能见到人了，不过任务毕竟没有下达，他不便多说，点点头答应了。
俞洲平寸步不离地跟着林宝芝，对韩泽这种又是跟着林宝芝洗脸，又是微笑的举动很不爽，下意识又阴鸷地盯着他看，无声地催促他快滚。
韩泽已练就出自动无视他的技能，丝毫不受影响，同林宝芝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林宝芝回屋参观住房，主卧摆了不少家具，衣柜储物柜都有，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窗帘是蓝色的，炕上四件套也是蓝色的，看着很舒心。
隔壁是堂屋，堂屋里倒是也砌了炕，但除了炕和一张中规中矩的八角桌，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又走去另一个房间，本以为也会如堂屋一样空荡，但房间里的家具不要太多，不要太熟悉，林宝芝皮笑肉不笑地扭头去看俞洲平，俞洲平脸色岿然不动，振振有词道：“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人住太寂寞了，我作为对象，当然要帮你解决你的困扰。”
如此厚颜无耻，林宝芝好想把锅底朝他脸上抡，奈何手边没有锅。
她忿忿地走出俞洲平的房间，走进了厨房，厨房里没什么特别的，有两个烧煤的炉子，一个烧水，一个烧饭，然后旁边堆了许多煤球，这是俞洲平下午时去煤厂拉回来的。
林宝芝不准备在厨房里做饭，天气这么冷，她准备就在她房间里的炕灶上做，正好能节约烧炕的煤。
锅碗瓢勺，以及粮食和菜，杨巧珍都给准备了，但一个家，外人帮忙准备得再细致，也还是会有疏漏，比如还差了砧板，还差个水缸，还差个洗衣服的大盆，还差个刷碗的小盆等等，但眼下时间不早，来不及去供销社买了，明天再准备也不差。
她指挥着俞洲平动手，开始做晚饭。
吃了几顿泡热水的冷饭，虽然王小英给她做了一小罐肉酱，吃得不差，但林宝芝还是好想吃点货真价实的汤饭，带蔬菜的那种。
看了看食材，有一大块龙骨，她用刀背砸碎了，切了个大萝卜，做了一锅清甜又肉香味十足的萝卜大骨粥，两人一猫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林宝芝赶俞洲平出去刷锅洗碗，她则打水擦洗身子。听说京都有澡堂，可以泡澡，可以冲澡，她哪天也去体验体验，一直擦洗，虽然她擦得挺细致，但总觉得还是不够干净。
擦洗完，刷好牙，她舒服地在炕上躺下了。黑猫的窝原本被俞洲平安在了自己房间里，但是黑猫不喜，自己用嘴巴用爪子，把软垫硬生生地拖到了林宝芝房里，俞洲平阴着脸抱了它回去，它锲而不舍地又再次偷渡过来。
那软垫是俞洲信给黑猫准备的，特别大，林宝芝心疼它，在俞洲平故技重施的时候，制止了他。俞洲平狠狠瞪了这只脑子不大，但心眼不小，会卖惨的猫，不甘不愿地把它的床铺也搬过来了。
是一个超大号的矮筐编织篮，俞副司令专门给它买的。俞洲平丝毫不怀疑，俞副司令对这只猫的用心程度，比对他们三兄弟小时候尽心多了，他们甚至一个玩具，都没有从俞副司令手中得到过。
吃饭的时候，如果挑食，俞副司令就直接不准吃了，让他们饿肚子，但这只肥猫哪顿少吃一点，俞副司令只会怀疑是猫食做得不够好吃，改天交代王嫂换个口味给它做。
亲孙子也不过如此了，俞洲平想着，又冷冷瞪了一眼猫，如果这只猫是人，他绝对要暗杀他，不为俞副司令的宠爱，为林宝芝的宠爱。
白天在车上睡了许多，这会林宝芝倒是不困，她无语地瞅着俞洲平，“别瞪了，你不觉得这样很蠢吗？”和一只猫争风吃醋，真的没眼看。
俞洲平爬上炕，把她连被子和人一起抱住，“都怪你过分溺爱它。”如果林宝芝不待见猫，他用得着吃醋吗？
算了，没救了，林宝芝放弃纠正他这种醋精本性，改问道：“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俞洲平自认对她摸得很透了，就知道她会放弃和他讨论无解的话题，轻描淡写简略道：“老太婆早上趁我妈去上班时，打算绑架她，实施人就是虞娇娇的继母唐玲玲，哦，早在前几天，我和我同事跟踪唐玲玲，差点端了老太婆的老窝，老太婆是在报复。然后虞娇娇不知怎么想到了我，打了我留的电话，恰好我外婆接到了，通知了我。”
“我就跟我大哥去救我妈，到了绑架事发地时，突然冒出了许多特务，他们想要一齐带走我和我大哥的命，我跟我大哥神勇无敌，大杀四方，杀了许多特务，成功找到了我妈。”俞洲平半句不提那时的凶险，倒是很心不甘情不愿地提了一句黑猫：“黑啸那天恰好被我妈带去上班，说是要抓办公室的老鼠，然后蠢蠢地给我妈挡了特务，中了一枪。”
黑猫此时正在巡逻领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好像被提及了，喵地回应了一声，还要蹿上林宝芝的床同林宝芝腻歪一下，被俞洲平无情地用手隔挡住拍下去了，警告道：“不准上床，不然把你关小黑屋里。”
黑猫转头朝林宝芝委屈地控诉，喵叫声听着好不可怜，林宝芝可耻地又心软了，佯装狠狠地打了一下俞洲平的手背：“好了，我帮你打回去了。”
黑猫这才心满意足，再次山大王一样来回巡逻这不到三十个平方的房间。
林宝芝的假打用的力道也不太小，俞洲平抬起被打红的手背，气狠了，“林宝芝，我从今和猫势不两立，有它没我，有我没它，你现在告诉我，你选谁？”妈的，他对这只肥猫已经够容忍了，可林宝芝居然为猫打他，这日子没法过了，早知道就把猫留给俞副司令了。
哄完猫，又要哄人，林宝芝心累，她发誓她用的力道不大，是俞洲平这厮的肉太白嫩了，这才看上去红得过分，她随意用手指给他揉了一下，又侧头轻轻啾了一口他的脸颊，“幼稚鬼，这样总行了吧？”
什么二选一，俞洲平怎么不说先来后到，明明是猫先来的。
气勉强消下去了，但嘴上是不能承认的，俊脸凑近她一些，“再来一次。”
林宝芝艰难地抵住美色诱惑，用手推拒开，正色道：“你受了什么伤？”
“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伤。”没骗到吻，俞洲平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手心。
“你不嫌脏吗？”林宝芝红着脸倏地抽回了手，坐直了身体，她有点汗手，就算常洗手，手心也一定会有汗味，俞洲平又不是第一次吻手心，应该察觉到了才是。
俞洲平有点小洁癖，但这洁癖越来越对林宝芝失效，他看着她，笑得不要太下流，“脏什么，我不是经常吃你口水吗？”
汗水是体液的一种，只要出自林宝芝，俞洲平就觉得能忍受，不仅能忍受，还异常着迷，他想着，又控制不住色情地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唇角，好似那里还残留着点林宝芝手心咸湿的味道。
“你怎么这么恶心！”林宝芝声张声势地骂了一句，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艳红色的舌尖上，心脏很不争气地砰砰跳，为了不让自己的窘态被发现，她强作镇定不移开目光，但喉咙还是克制不住地吞咽了一下。
只是很轻的一小下，但俞洲平偏偏捕捉到了，他故意摇摇头叹叹气：“林宝芝，你心口不一的样子可真是……难看。”
在林宝芝愣住的时候，猛地吻了过去，准确地叼住了他朝思暮想好些天的唇瓣。
林宝芝乍然悬起的心落下，重重地拍了两下俞洲的背，在拍第三下的时候，想到他受过致命的重伤，又把手轻轻地放下了——火车站她给了俞洲平一胳膊肘，俞洲平极力忍住没有痛呼，但他身体有一瞬间僵硬，这是身体自我防御的缘故，她便知道他受伤了，伤未好全。
俞洲平没有马上闭眼，林宝芝也没有闭眼，两人一边唇齿相交，一边近距离对视着，未知暧昧的情愫比以往每次都要浓。
林宝芝心口在剧烈地发颤，颤抖的频率如俞洲平近在眼前的眼睫毛，如高频率鼓动翅膀的蝴蝶，一下一下死命地挠刮着她的身体，酥痒得受不了，她终于用力回抱住青年，丢盔弃甲般地先闭上了眼睛。
俞洲平胸腔大幅度抖了几下，笑意传达到喉咙，从唇齿间泄出，伴随着一些亮晶晶的液体。处对象到现在，他已经对接吻很熟练了，换着角度和林宝芝潋滟的唇舌纠缠得更深更紧密，同时阖上了过分好看的眼睛，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暧昧的阴影。
这个吻吻了好久，吻到黑猫如好奇宝宝一样跳上炕围观，俞洲平有所察觉，睁开了眼睛，愤怒地瞪了它一眼，伸出一只手去捂它眼睛，林宝芝动情的样子，除了他，谁也不能看，一只猫也不行。
黑猫挣扎着喵喵叫了两声，惊醒了过度沉迷其中的林宝芝，她颤抖着睁开迷离的双眼，奋力地推开了俞洲平。
脸爆红得不像样，如剥了壳下锅炒到七八分熟的虾仁，连微微蜷缩的身体也像弓起的虾仁。
俞洲平稀罕死她这个样子，喘着粗气连嘬了好几口她同样爆红甚至有点肿了的唇瓣，轻喃道：“好想结婚。”
林宝芝又推了他一下，想快点从这种凝滞的暧昧的氛围中脱离，说道：“听说裴真真是你的初恋？”
她原本只是随意一说，却发现俞洲平脸色僵了一下，林宝芝眨了一下眼睛，也不害羞了，就抱着双臂静静地凝视着他，豁，她就说，俞洲平怎么会去清水村那个偏僻落后的农村插队当知青的，原是为了感情，为了美人。
有点醋，但也不是很醋，更多的是气，俞洲平隐瞒得挺好，半句没有提过相关的话。
俞洲平被盯得不自在，矢口否认，“不是初恋。”
林宝芝没说话，也没挪开视线。
俞洲平知道瞒不下去了，把还没跳下炕的黑猫抱到怀里，报复性地揉着，镇压下它的全部挣扎，坏了他的好事，又让林宝芝翻了旧账，他怎么也要报复回来，“我以为自己喜欢她，但实际上不是喜欢，是一种情感投射，我把对她和我陆哥感情的向往投射到她身上，因为我从我妈和俞副司令身上没感受到什么爱。”
他说着坦然地回视林宝芝，“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又补充了一句，“我遇见你的时候，很快就意识到我对她真正的感觉。”
“林宝芝，你才是我的初恋。”
初恋这个词在林宝芝耳边不断地回荡，她心跳乱了一拍，但面上神色没变，淡淡地问：“既然没有多余的情感，那为什么要隐瞒？”
黑猫用俞洲平的裤子磨了一下牙后，终于挣脱开他的魔爪，飞快地跳下了炕，抖了几下被坏蛋揉酸了的肉，龇牙咧嘴了一会，可恶，迟早猫猫要复仇。
俞洲平扯了一截纸巾嫌弃地擦着裤子上的猫口水，说：“一开始是怕你介意，不肯答应交往，后来则是忘了。”感觉喜欢裴真真是很遥远以前的事，和他迷茫无聊的时光埋葬在了过去。
林宝芝仔细端详他的表情，还算真诚，心里那股气消了大半。她其实没那么介意这些过去，人都是有过去的，不犯原则性的错误的话，追究起来很没意思，毕竟，她要过的是当下的生活，是未来的生活。
但她还是不改面色，命令道：“你把上衣脱了。”
俞洲平仿若受惊吓的黄花大闺女，身子后仰，双臂护着胸，故意惊恐道：“林宝芝，你要强占良家妇男？我告诉你，我身子是干净的，我的心也是干净的，我宁死不屈。”
林宝芝额头抽搐，声音凶巴巴：“我数到三，你不照做，就滚出我的房间。”
“你霸道，你不讲理。”俞洲平声音是无辜受惊吓的小白兔，但手下一改护胸的动作，飞快地解着自己的棉袄扣子。
他穿得不是很多，很快就脱到了里衣，动作顿住，和林宝芝商量道：“我保证我身体是干净的，只是今天搬家，出了点汗，还来不及擦洗，要不，我们过几天再看？我到时候一定把自己收拾得香喷喷。”过几天的话，那些狰狞的伤口，应该又能好全几分了。
林宝芝不耐烦他的废话和拖延，直接上手帮他脱衣服，入目是白得发光的肌肤，紧致嫩滑，下边六块腹肌形状分明，微微隆起，好看但又不过分夸张，两侧人鱼线线条清晰完美，向下蜿蜒没入裤腰中。
原本是很好看的身躯，奈何上边盘旋着三个硕大的贴着纱布的伤口，伤口周围的肌肤有些红肿，有些刺目，肩下一个，胸部一个，腹部一个，腹部的那个是最大的，跨越了肌肉的壁垒。胸部的那一个离心脏的位置不太远，一个拳头左右。
林宝芝眼睛有点发烫，但没有掉泪，她见过许多比这些更狰狞更恐怖的伤口，她只是心疼，轻轻摸上了腹部伤口的周边，问：“现在还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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