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我和夜子息的事？”
她下意识问道，下巴抬起高高的，终于将目光转向我，眼神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友善。
好似我又多管闲事了，哪怕我只是有感而发，想到了明烨……
无奈耸肩，我将这几天记录到的情况，直接丢给了她：“我本来不想说的，但你既然提到，那就自己去看。”
人都有反抗情绪，我说得越多，许天香就越不高兴，倒不如让她去看，让她自己去体会在这条孤独的路上，夜子息独自远行了多长时间，承受了多少责任和压力。
我不求她能够从中学到什么，但凡能够唤醒她的一点儿怜悯，就能谢天谢地。
而许天香的倔强得有多么可怕，我也是知道的。
留下手札，我恋恋不舍地走了。
这东西除了蓝辰，我以前从未主动将它交给任何人。
还好现在它只记录了许天香和夜子息的故事，就算被许天香一时看到情绪不稳，伸手把它给撕了，我也不会……太伤心。
可蓝辰不这样想，自从我把手札交给许天香，他的眼神就一直盯着那本手札，大概是还记得我每写一个故事，都会用不同颜色的本子去记录。黑色象征着死亡，预示不祥。已故者的故事，我会单独誊抄在黑色的本子里。不过通常情况下，都是事后再进行誊抄，每写一次，都会感叹世事无常，故人已去。
我想，蓝辰看到这个本子的出现，大概是看出了许天香的结局，又或是他并不希望许天香触碰属于我们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在意的注视，直到我将他拉走，方才收回视野，陷入长长的沉思。
重生后的18岁，我和他重逢在秀山，那时候他的沉默就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将我和他阻隔在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失去记忆的我，甚至对他的隐忍、无奈、生气都感到有些奇怪，当他称我留下的东西为“遗物”时，那种内心的苍凉感油然而生。尽管我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心底还是略略的痛，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同时扎着我，四肢百骸都蔓延着他遗留的无尽哀伤……
可如今想起，我并非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早在保护明烨时，我就曾对他说让他好好地活下去，之后爆发了法力，唤醒了混沌。
但面对蓝辰，我那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含着一双泪眼看他，而后将镇魂铃交入他手中，将整个属于日月星辰的历史都交入他手中，希望他能够窥尽其中奥秘，找到重新开创世界的方式。终究还是忽略了，他并不是一个理智到极致的人，在面对亲友的离去后，他陷入了极大的哀伤与绝望之中，忘记了自己也曾是至高无上的神灵。
或许我们的力量在自然法则相比，依旧显得微薄渺小。
有些事，我真舍不得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承受伤害……
再次来到明镜世界的神明殿，这里除了那位老奶奶和小姑娘，再无别的人。
留下来的这两天，我和蓝辰时常照顾他们，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事。
于蓝辰眼中，这或许就是一个深入漩涡的梦，他逃不出去，也找不到出口。可若是此刻我将出口的位置告诉他呢？他可会安然地走到那个地方，与我重逢？
微微阖眼，我长舒了一口气，拉着他在神明殿前的台阶上坐下，望着远处浮动的层层白云，分不清自己究竟在何处何地。不过，心境还是和之前一样，那么地希望他快乐起来，不要再被哀伤和绝望的情绪包围。
“蓝辰。”
轻声叫出他的名字。
“你可知道，如果死亡带来的沉睡，超过了一定的时间，记忆就会被封印？”
认真看着他的眼，我慢慢帮他理清所有线索规律，希望他能明白，接下来我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可信的。
“为了保护明烨，我沉睡过两次，这两次沉睡，都带走了我曾经的记忆。可后来，我慢慢找回来了，不但记起了你，还记起了他。你要是不想待在这里就回去吧，不过，只是神智回去，你的人必须留下。”
我认真固定地说着，哪怕存在于此刻的蓝辰对我毫无感情，对我毫无好感，我也希望他依旧能够留在身边，至于他的神智……
我微微一笑，依旧将目光转向远处，看着那片飘忽不定的云彩，渐渐放远了语调，仿佛还能看见那时的美好，简单的快乐就能让生命变得有意义起来。
“你回去，回到石棺，我知道那个冰冷冷的地方对你来说并不好受，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石棺附近宅院里的东西被人给偷走了，那就证明我快要回来了。等你见到我，请记得我眼角的泪痣，我会以墨语的样貌与你重逢，你可别说你不喜欢，那可是我最好的样子，没多少人见过。”
努力笑着，我却几乎快要哭了，离开一个最爱自己的人，就好似在这孤独的人生路上放掉了一双始终紧握自己的手，和那份包围自己的温度。
不过没关系，我会努力把它找回来，哪怕身旁的这个人很快就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依旧会主动走近他的生命里，告诉他，我曾经多么执着地寻找他的下落，还为他变成了一个女孩子。
可此时此刻，他依旧沉默，只是将目光转向我，好似在认真思考我方才说得每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值得一试，又不忍离开这相守的幻境，独自在那绝望的无人之境等待。
“我会忘记你。”我再次提醒他说，“但有一天我会想起来。只是我想起来的时候，你会发生一个天大的秘密。记着别害怕，有些事本来就是假象。我们曾经共同守护过这个世界，为了保护好它，我们说过谎，骗过人，构建了镇魂铃中另一个世界。它不只是一个可以穿越时空的法器，更是我们所处世界的另一面，你认为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若认为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可你一定要记着，从洪荒末年开始，我就不断地在追寻着你。有些事你从来不信，我也从来没有对你说过。”
“我对你从来都不是什么遗憾和愧疚，早在我知道蓝语是我和你孩子的那一刻，我就想和你在一起了。”最后一句，我用极其冷静的语调对他说，那些年他从来不知道，对于普通人生活的向往，才是我最终的追求。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在和他有了孩子以后，依旧和明烨在一起……
“你看到什么是真实的吗？”我认真盯着他问，“或许你应该现在就回去，去那个保护好孩子们的石陵看看，里面还有我留下的很多很多秘密，它们会帮你记起来所有真实发生过的事。等你看完，说不定我就回来了，和你继续走下去，解决新的麻烦。”
我曾经无比深刻地爱过一个人，爱到内心和五脏六腑仿佛都刻满了他的名字。可后来发生的许多事，让我渐渐意识到，所谓的爱情，不过是细水流长的温暖。他在，我才安宁。他不在，我同样艰难得如履薄冰。
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既然待在这里让他如此的难受，何不让他回去，继续未来的人生呢？时空始终并进着，我们终究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重逢，他想我时，会来找我，我念他时，会到那个时刻去等待他的出现……
扬起嘴角，我慢慢松开他的手，脱离他温热的掌心，用尽了仅有的力气。
真是个傻瓜。
我和他都是傻瓜。
右手一番，幻化出一条红绳，将它牢牢系在我和蓝辰的腕间。
接下来，即便他的神智走了，人还能留下，免得又施法跑了，我还懒得去到处找人。
有点遗憾，有点难受，又有点期待。如果属于未来的他走了，此刻的他出现，会以一副怎样的姿态出现在眼前呢？
只能在这样的事情上，找一点儿小小的乐趣了……
再度伸手，我摸住了他腰间镇魂铃，于不解的视野下，催动灵力，将他的神智抽离。
既然他认为是梦，何不由我亲手帮他脱离这幻境？
那双墨染幽深的眼在瞬间失去了所有深渊般的力量，瞳孔的颜色渐渐变得清湛如水的清冽，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最初认识的他，清润雅致，温和如玉。
“蓝辰。”我叫他的名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嘴角依旧不由自主地上扬着，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观察他的表情。
人还是那个人，五官还是那副五官，神情却全然不同了，茫然又警惕地被我从台阶上拉起来，神色中渐渐流露出几分疏离的防备。
是了，那个时候的蓝辰，是日月星辰唯一一个灵力苏醒了大半的至高神，法力无边的他在其他至高神化身之前早已掌管了繁花世界，并看尽了世态炎凉，将它变作一座森林之城，只有善良的精灵居住，日子过得简简单单，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从来不喜欢处理复杂的事，可事情来了，他也不会有所畏惧。
我低头笑了，再抬头去观察那双眼睛里的试探与波动。
“还真不记得我了……”
他狐疑，眼中流露出迟疑之色。
此刻的他，就是真正应该存在的他，我将他真实的记忆唤醒，却不知该如何说出下一句话。
“我是许天星。”想了想，还是先自我介绍吧，“日月星辰的女主神。”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我便放眼望向四周，再度说明，“这里是明镜世界，许天香所在的九门世界中的其中一个世界。去年她去找过你，向你求助时，应该有告诉过你有关女主神的事吧？”
清楚记得当时许天香是怎么说的。
她告诉蓝辰，女主神会和世界化身的第一位至高神产生姻缘。
也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想的，大概是她算来算去，像她这样的女主神终究会选择最厉害的那一个联姻，才会去发展别的感情吧。
轻轻无奈摇头，还真得感谢她替我做的这个铺垫。
再次望向那双眼，几乎不需要蓝辰有所动作，我就猜到他下一秒就要以大礼恭迎我的到来了。
又拉了拉他的手，我举起腕间红绳，将他一步步拖下来台阶：“现在我们去帮许天香解决一些遗留问题，等处理好这里的事，我们再回去。”
——
曾经的我也有想过，如果我现身日月星辰时，叫住了从我身旁经过的蓝辰，未来的许多事会如何发展。
此时此刻，有了这样的机会，除了觉得有趣轻松以外，别的情绪都是寻常。
在去寻找夜子息的路上，我将我的经历、遭遇、身份，从星云初时和他讲起，再给他灌输有关五行始祖的秘密与故事，描述当年我和他在星云相遇以及共度的场景。此时的他眼中虽然也有狐疑之色，但看上去比之前那个他要好交流多了，至少，他会有努力回忆的迹象，不会立即认为我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后来，我又说起了烈火繁都，说起我如何为了寻找他化身为人，成为一个他口中的姑娘，他又如何替我了却心愿，帮我构建一个世界，以至于灵气消耗过大，沉睡的时间比想象中更长，醒来时自是失忆，忘了我是谁，也忘了他是谁。
路过一片废墟，我停下了脚步，指着那片残垣对他说：“其实你现在可以试一试灵力，要是灵力比以前强大，你应该就会明白我说的情况了。”
五行力量的苏醒，应该是从这时开始的。
我的力量比曾经更加强大，想必他的法力也是如此。
尽管至始至终，我身旁的他都没有说话，可在听了我的说法之后，他还是慢慢伸出了右手，临空缓缓划过。
前方的那一片废墟很快就恢复如初，蓝辰盯着自己的手，犹如不敢相信般轻皱了眉头。
“说得没错吧？灵力的确比以前强大了吧。”
应该是从烈火繁都苏醒时，我就察觉到了。
星石在修复我伤口的过程中，主动追击那些令我痛恨的人，也是第一次。
这样的事一旦发生，便预示着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才符合五行始祖真实的能力，我想，我们的力量都同时苏醒了，仿若开启了一道秘密之门，门内的一切都涌了出来，充斥着这个世界，也预示着末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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