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马车，韩念伊问道：“世子得了什么病？情况很糟吗？”
老头摇摇头道：“胎里不足，骨肌发育不良，致使不能行走。本是有法医治的，可惜错过了时机，如今…回天乏术啊。”
韩念伊又问道：“将军，硕亲王，就仅此一子吗？”
“嗯。”贺泽羽叹息道：“硕亲王重情义，只娶一妻，可后来难产，留下一病儿，就撒手人寰了。”
韩念伊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这生育之险，当真是鬼门关走一遭啊。她又问道：“为何没有续弦呢？”
“王爷挂念王妃不愿娶，后来王爷交出兵权后，就失了实权，也没有好的女子愿意嫁了，故而始终一人。”
“王妃肯定是不愿看到，王爷如此孤苦一生的。”韩念伊忽然笑嘻嘻道：“将军，此事若发生在你我身上，你尽管娶妻便是，我定不会怪你。”
贺泽羽的脸却沉了下来，说道：“韩念伊，你可知你在胡说些什么？”
韩念伊不顾他的怒意，又说道：“没有胡说，我这是平心而论，肺腑之言。”
“够了！”一声怒喝，马车内变得鸦雀无声。
贺泽羽自硕王府回来就阴沉着一张脸，晚膳都没有用。韩念伊让楚灵准备了一些膳食，亲自送了过去。
“将军，该用晚膳了。”贺泽羽坐在书案前纹丝不动，韩念伊走了过去，笑着道：“怎么了？孩子脾气吗？一个假设而已，至于如此动气？”
贺泽羽没有笑意，越发冷漠了，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假设？你可知你昏迷的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贺泽羽盯着书案，声音低沉，言语冷静，像是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韩念伊自然知道他这是真的动怒了，愧疚道：“对不起。”
贺泽羽抬眼看着韩念伊，满目深情，随后一把将她拉过，侧坐在自己腿上，将人搂进怀里紧紧抱住。贺泽羽柔声道：“我不敢再想，失去你会有多痛苦，连假设都不可以。”
这情话像针扎一样，刺进韩念伊的心里。她感觉自己痛到无法呼吸了，她紧紧握着拳，窝进贺泽羽的怀里。过了许久，韩念伊问道：“将军，你，想做皇帝吗？”
贺泽羽毫不犹豫道：“不想。”
“为什么？”
“因为我要带你浪走天涯。”
“若是没有我呢？”韩念伊怕他又生气，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若你不曾认识我呢？”
“也不想。”
“为什么？”
贺泽羽在她发际落下一吻，说道：“因为我已经遇见你了，便想不了那些无谓的可能。”
“可是，你的心里，有这天下。”
贺泽羽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想做皇后吗？”
韩念伊也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想。”
贺泽羽轻笑，说道：“那你应该懂我为什么不想做皇帝啊。”
韩念伊想了想说道：“以前，我以为，比起权贵你更喜欢自由，所以，你不会想做一个处处受限的帝王。”
“嗯。”
“可现在，我想你做皇帝，尤其是今日之后。”
“今日？”贺泽羽猜想她是见了硕亲王的落魄，心生担忧了。贺泽羽抱紧她，说道：“放心，我养的起你，等我们离开长安，江湖之大，自由潇洒。”
会吗？他那些兄弟，真可以放下戒心吗？韩念伊淡淡道：“江湖再大，终是皇土。”
贺泽羽玩笑道：“可是怕了？”
“是。”韩念伊是担心贺泽羽的安危，担心独留他一人之后，他会像硕亲王一样，伤心又伤神，最后孤寂一生无人问。
可贺泽羽却当是，韩念伊死过一次，畏惧以后的危险了。忧愁再次涌上贺泽羽的眉头，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冷冽道：“若是帝王之位，能让你安心，我去争回来便是。”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韩念伊推开贺泽羽的手，直起身子，看着贺泽羽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个最好的未来，能平安康健一生。”
“咚，咚咚。”门外传来素离的声音，“将军，素影来信了。”
“素影？”韩念伊倏地站起来，“可是影山有事？”
贺泽羽大声道：“进来。”
“素影来的飞鸽传书。”素离将纸条递上。
贺泽羽快速扫了几眼，神色凝重道：“刘奕恒竟然派人围剿影山。”
“什么？”韩念伊忙问道：“影山情况如何？那些弟子呢？”
“死伤百余人，如今他们舍弃前山，躲进了后山。”
“死伤百余人？”韩念伊自责道：“又是因为我吗？”
贺泽羽忙抓住韩念伊的双肩，安慰道：“伊伊，你先不要急，有竹裔在，弟子们修养些日子便会无事的。”
“竹裔？”韩念伊猛地转身往外跑去。
“伊伊，你去哪？”
韩念伊一口气跑到了竹裔的住处，看到老头也在，两人满脸哀愁，“你们…”
老头说道：“你也收到消息了？”
“对不起。”内疚使她抬不起头来。
贺泽羽走到韩念伊身边，搂住她的肩膀，说道：“此事皆因我求助影山，才惹出的祸患。你回信影山，问下竹裔大师，需要我如何做，才能让他不介怀，我一定照做。”
一旁的竹裔开口道：“我要谋害者，血债血偿。”
“你…”贺泽羽很是惊讶。
韩念伊和老头看着同样平静的对方，一起问道：“你认出他了？”
韩念伊又问道：“老头，你怎么认出他的？”
老头说道：“今日给世子会诊的时候，你呢？你何时知道的？”
韩念伊不能说竹裔是为了自己而来的，想到这儿，她也更愧疚了。
竹裔问道：“是瑾王刘奕恒对吗？”
贺泽羽没有隐瞒，“我得到的消息，说是。”
“很好。”竹裔认真道：“我知道你在对付瑾王，算我一份如何？”
贺泽羽拱手道：“此事是晚辈欠影山的，理当我去替影山讨回来。”
“不必。”竹裔和韩念伊异口同声道，他们互看了一眼，韩念伊又说道：“走到如今府局面，皆是因我而起，应当由我去了断。”
贺泽羽担忧道：“你要做什么？”
“你不要急。”韩念伊忙挽住贺泽羽的手，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也要参与进来，尽一份力。所以，还请将军透露一下，这些日子，你们都有什么收获吧。”
贺泽羽舒了口气，不知是因为韩念伊的不冲动而放松，还是为了刘奕恒之事的棘手而无奈。贺泽羽看了眼韩念伊说道：“目前而言，刘奕恒只是对于你的事，会偏激冲动。此外，并未发现，做了什么出格之事。唯一可能威胁到陛下的，就是安插了赵美人，可是人已经死了，而且她并未伤害过陛下。”
韩念伊抓紧了贺泽羽的衣裳，说道：“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扳倒刘奕恒的契机对吗？”
这正是贺泽羽烦恼的地方，刘奕恒的那些小毛小病都是可以被忽视的。甚至韩老夫人之死，刘允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贺泽羽握住韩念伊的手道：“虽然没有找到刘奕恒的错处，不过我们可以从他的下属着手，逐一瓦解，也能削弱他的不小势力。”
竹裔不耐烦道：“何必这么麻烦，他能偷袭伤人，我们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贺泽羽为难道：“两日后，刘奕恒就要正式被册封为太子了，动他就是与整个南朝为敌。”
韩念伊反过来安慰贺泽羽道：“那我们在长安多留些日子便是，总能寻到机会的。”
听到韩念伊说要多留些日子，竹裔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接下来的两日，大家的情绪都不高，尤其是影山的人，祖地沦陷，却还要隐忍，着实憋屈。
很快，到了刘奕恒册封那日。韩念伊偷偷溜进了锦绣坊，换上自己特定的衣裙，画上精美的妆容，一下又变回了当年艳惊四座的美人。完全是花开正艳的模样，而不是凋零在即的颓败。
月牙白的纱裙，开满红色山茶，放下云髻，简易编织后，用红绸绑起一束。青丝夹着红绸起舞，宛如那年韩老夫人大寿时的样子。只是娇嫩的脸上，没有了稚气；明亮的眸中，也没有了纯真。
韩念伊只带了破晓一人出来，韩念伊递给破晓一个带着纱幔的斗笠，说道：“走吧。”
破晓接过斗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戴在了头上，说道：“走吧。”
破晓将马车驾驶到了瑾王府不远处的一处巷子里，这里是刘奕恒进宫的必经之路。静候不多时，破晓说道：“时辰快到了。”
“嗯，去吧。”听到韩念伊淡淡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破晓第一次有了违背命令的想法。可是，他知道，这是韩念伊的心愿，也是，遗愿。
轻轻的一声口哨，巷子后方冒出一批黑衣人。破晓晃动缰绳，扬鞭道：“驾，驾驾…”马车朝着瑾王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如预定的那般，在一个路口交汇处，他们就遇上了瑾王的车队。韩念伊与破晓就在另一条道上，演绎了一场被人追杀的戏码。韩念伊蒙着面纱在马车顶上与黑衣人搏斗，找准时机，黑衣人挑开了韩念伊的面纱。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能吸引刘奕恒，他掀开窗帘，看一眼。可就这一眼，他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如此熟悉的装扮，刘奕恒激动不已。面纱飘落，看清那张脸，刘奕恒因震惊瞪大了双眼。心惊之际，黑衣人在韩念伊的手臂上划下一刀。韩念伊飞旋转身，疼痛引起的皱眉，直击刘奕恒的心门。
韩念伊喊道：“走！”
“驾…”韩念伊跃到马车上，破晓又开始驾车。韩念伊从后窗射出飞箭，阻拦追击的黑衣人。
刘奕恒掀开马车帘，跃上旁边的快马，毫不顾及地直接追上前去。北天也见到了韩念伊的真容，一时惊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刘奕恒已经走远了。
“你们随我来。”北天带着一路人马赶紧去追刘奕恒，其他人则一脸茫然地待在原地等候。
北天边追边呼喊：“王爷，王爷，您快停下，切莫误了吉时啊。”
刘奕恒哪里听得进去，满脑子都是方才韩念伊面纱脱落的模样，“是她，就是她，她果然没有死。”
韩念伊的马车将刘奕恒引到了城外树林，刘奕恒找到马车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了。刘奕恒茫然地大喊：“韩念伊，我知道是你，你出来。”
北天也带人赶到了，“王爷，今日是您的大日子，可不能出差错。”
“你们来得正好，你们迅速去找，韩念伊一定在这附近。”刘奕恒指着林子吩咐着，可是不见大家有动作，刘奕恒问道：“你觉得本王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北天无奈闭眼，感叹道：“王爷，您可知您错过了什么吗？”
“本王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刘奕恒坚定道：“以如今的局面，只要本王想，莫说是太子之位，连帝王之尊，本王也能轻易拿下。可是，错过她，本王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
北天无奈行礼，“是！属下去找。”
破晓早就将韩念伊放下了，进到这林子的，只有破晓一人，而以破晓的身手，这些人自然是寻不到的。
宫中大殿，刘允等一众官员，眼见吉时已过，可还是没有见到刘奕恒的身影。如此圣事，刘奕恒竟然出了差错。致使非议声肆起，刘允也是铁青了脸。
杨硕得到消息后，也是惊愕不已，不过他很快有了对策，他命人进宫传信。
大殿之内，一侍卫匆匆而来，跪拜道：“启禀陛下，方才来报，瑾王半路遇袭了。”
“什么？”一片哗然，刘允立刻下令道：“萧佑安，朕命你速带城防营去查看情况，将瑾王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是！臣领旨。”萧佑安一脸担忧，大步而去。此刻萧佑安的忧虑是真实的，毕竟刘奕恒可是萧家的希望啊。
都是自己人，再加上确实遇到黑衣人，这个谎就这么圆过去了。册封太子一事，只能另择吉日再行礼。折腾一场，不过是延缓了些时日罢了。刘奕恒却可以借着排查刺客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去搜寻韩念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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