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洛缇斯这一天都在陪着孤儿院的孩子，夫人也是。
因为身受重伤，身体恢复期的消耗很大的，于是夫人特意让孤儿院的厨师为午餐加量，随后经过一番周折，还是决定亲自下厨！
她能做的不多，看着孩子们一口口吃下自己亲手完成的饭菜，总能让她感到另样的满足感。
不过遗憾的是，黛洛缇斯并没有吃多少。在斯塔尔堡就算了，彼此也算知根知底，但在孤儿院……总得让她在孩子们面前留几分面子，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将剩下的饭菜收拾起来。
吃饱喝足后，便陪着孩子们一起玩闹，听他们分享自己的故事，时而乐呵呵傻笑，时而发出愤懑的低吼，时而又悲情流露。
夫人则在一边看着，只有她未曾忘记，其实她也是个被迫长大的孩子。
阳光透过新抽芽的柳枝，把光斑洒在青石板路上，起初还亮堂堂的，不经意间就被揉成橘粉的霞。
檐角的风铃晃着晃着，檐影便悄悄爬过了半堵砖墙，远处的炊烟刚袅袅升起，天边浮起一片暗红色的光彩，黄昏就这么静悄悄地漫过了院落。
“爸爸说，我们的侯爵大人会喷火。”孩子指着天边的暗红说道。
“看，那就是！侯爵大人一个喷嚏就能喷出火，然后将那些怪物全烧死！”
“大姐姐，他们说你是从那个大城堡里出来的，你见过侯爵大人吗？”
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她。
“见过哦。”
“那侯爵大人真的会喷火吗？”
“当然啦！”
“那，大姐姐也是从城堡里出来的，大姐姐也会喷火吗？”
黛洛缇斯想了想，佯装呼出一口气，然后在指尖凝成一簇小火苗，“我没有侯爵大人那么厉害啦，不过你要是努力长大，一定也能能成为像侯爵大人那样的人！”
“哇！好厉害！”
她听着孩子们的赞叹，刚准备表态，下一句话便让她脸上的笑容凝固。
“可侯爵大人既然辣么厉害，为什么爸爸还会死呢？”他并没见过战场，只见过父亲被抬回来时，铁靴里渗出的血块凝成了紫黑色。
“……”
另一处沙坑之中，几个大孩子甩开女孩的手，将沙包刨开，拿走里面埋着的物件，还扬起沙土，准备泼她一脸。但还没动手，便被黛洛缇斯先一步阻止。
“干什么呢，不可以吵架！”
大孩子看了她一眼，又恶狠狠地瞪着原地发愣的女孩，“她偷我们东西！”
“还埋起来！”
“真的吗？”
“是真的！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我天天抱在怀里，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偷走了，看上面还有沙子！”
黛洛缇斯转向女孩，女孩也不吭声，呆望着凌乱的沙坑，将沙坑中仅剩木雕好好收起来，然后又开始刨坑。
“你在干什么？”
“埋。”
“埋什么？”
“我爸爸。”
女孩重新将坑挖好，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海鸥木雕放进去，填埋。
“这不是个木雕吗？”
“不是木雕，它是我爸爸！”女孩皱眉，“以前爸爸回来的时候，海鸥都会叫好几声，但它已经好久不叫了，说明爸爸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黛洛缇斯心头一颤。
“说不定爸爸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回不来而已。”
“胡说！”女孩突然吼了出来。
“你们骗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女孩的身体颤抖起来，“那天巷子里不知道怎么有很重的铁锈味，还有一股很难闻的焦味。”
“他们骗我说这是谁在烤饼烤焦了，还说要带我去领一块，因为烤焦的饼不要钱。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去年后巷的流浪狗被烧死时也是这个味道……”
女孩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黛洛缇斯抱着她，为她擦去眼泪。
“没有哦，那是在烧怪物呢！侯爵大人会喷火，那些怪物偷偷溜进来，被侯爵大人全部烧死了！”
女孩有点愣神，“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我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
看着女孩期待的目光，黛洛缇斯的话语顿时卡在喉间，不知怎么解释。
“我知道了，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爸爸说过，要塞那边是很大很大的海，爸爸去了那边，没有船是回不来的！”
女孩的眼眸又有了光，满手的沙砾在身上拍了拍，然后左右摸索着，从身上摸出来一块圆润扁平的鹅卵石。
她将鹅卵石高高举起，好让黛洛缇斯看得更清些——上面歪歪扭扭刻画着什么，细看像是一条船。
“我想起来了姐姐，爸爸以前说过的，如果有一天他很久没有回家，那就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如果我做出了完整的船，爸爸就能回来了！”
“姐姐你觉得呢？你的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回来的吗？”
“我也不知道呢。”
黛洛缇斯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的爸爸妈妈也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回来！”
“那，我一定会做出世界上最大最完整的船，这样他们就都能回来了！”
“一定会的……”
……
“快看！侯爵大人打完喷嚏了！”
时间如逝，直到耳边再次响起孩子们的吵闹声，黛洛缇斯才从恍惚中醒来。
她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才发现是不知何时沾上的沙砾。
她抬头望去。
暮色中的孤儿院像一粒卡在世界裂缝里的沙砾，而孩子们是沙砾中兀自发光的石英。他们用荒诞的认知消化着绝望，仿佛在石头上多刻下一笔，就能把崩塌的岁月重新垒起。
她伸出手，好像抓住了什么。
再回神，她已经被夫人推着，走在了回斯塔尔堡的路上。
她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换作以前，她可能会自责——因为这场灾难是由她带来的，这就是一场血族针对她而展开的行动！
现在呢？
“夫人。”
“嗯，怎么了？”
“你说，那些孩子的未来……会更好吗？”
温多琳沉默了片刻。
“其实很久以前，要塞就存在类似孤儿院的机构。英雄们的后代，也会像这群孩子一样长大，耳濡目染下，大概率会走向跟他们父母相似的命运。”
“他们可能也会在某一天牺牲，将自己的孩子独自留在人间，包括斯塔尔家族在内，子子孙孙皆是如此。”
“他们的未来可能不会变好，他们可能也会成为一名不合格的父母，默默死在不知名的角落……但他们一定能像现在这般保护自己的孩子，保护斯科莱尔，保护大陆上更多的人。”
“这是我们的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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