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山。
云雾飘渺在山间,景致幽凉。筑室屋檐低垂,屋外池水清映,正是最恬静最令人愉悦的初晨--
“咣嗒--”是柴火烧得通亮的声音。
偏且狭小的伙房里,炊烟缕缕升空,空气灼热烫人。蓄着白胡须的薛老郎中正在捣『药』,偏头,正瞧见白衣男子慢条斯理地烧柴,『药』炉滚烫,火光明亮。
“火烧的大了……”薛老郎中忽然麻利出声道,又不耐般--
“等等!我来我来,你捣『药』。”
“年轻人啊,我跟你说,煎『药』除了草『药』和砂壶的选取,这火候也很重要。”
“别愣着呀,捣『药』……”
柴火噼里啪啦响。
老郎中喋喋不休。
过了会儿,薛老郎中抬头看着认真倾听且慢条斯理捣『药』的年轻人,白眉『毛』挑得高高的。“年轻人,你和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君夙专注手中事,连雪白的衣服上沾了几许灰也不曾注意。听见这句话,不解。
薛老郎中出声解『惑』道--
“我行医多年,像你这样愿意为了自家娘子下做这些活的人不少。但是像你一样风流隽秀又极其耐心的谪仙人当真是罕见。”
“君夙……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摇摇头,灼灼风华像是带来一室清辉。
他说的是想,而不是该。
这不是为尽一个丈夫的义务,而是一个男人真真正正愿意为心尖上的人做一件事。
薛老郎中会心一笑。
“我观你言行举止,眉目清宇,乃百年罕见风华之人。能得你这般倾心相付,这姑娘能碰上你也是她的福气。”
“您又岂知这不是我的福气?”
他这般随心一答,倒是惹得老郎中一怔--
“说的也是,倒是缘分。”
“话又说回来,这女娃子都卧床半个月了,也差不多该醒了,你最近注意点儿,醒了便立刻告诉我。”
“好。”
“诶。”薛老郎中提及苏隐,至今心有感慨--想他行医数年,见过无数患者,但是还从未见过如这女娃子五脏六腑伤的如此严重之人,而她竟然还靠着一股顽强毅力坚持了下来。
即便未醒,却也是教薛老郎中十分敬佩的。
“噼啪!”
“咕噜!”
顷刻,火光渐暗,然壶里的水却烧得沸腾,『药』香四溢。
盛『药』,端盏。
君夙接过薛老郎中手中的『药』盏,和他辞别一声,便踏着木板,绕着长廊,向屋里走去。
“吱呀。”
君夙进入屋中的时候苏隐还陷入昏『迷』中。桌椅、帘幕、窗幔、白玉暖床,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脸『色』泛白,眉头微蹙。
君夙伸手抚平她眉头,舀着『药』汁,慢慢送至她唇边。一点一点、细心又缓慢地喂『药』。
『药』碗里的『药』汁慢慢见底。
好一会儿君夙才停下动作,抬眸,目光盯着苏隐的唇和白皙的颈,渐渐怔了怔。等到那唇『色』渐渐漫出点点红润,君夙才挪开眼,替她掖好被子,走出门。
君夙站在回廊上迎风独立。
远山林木凋谢,近处池水清浅,朔风徐来,将他的白衣角掠得清寒又飘摇。他没有动,一直站了很久很久,面容依旧清白如月,唯独一双眼睛流泻出丝丝缕缕看不透的情绪。
“你准备站在这里多久?”
拐角离芷的身影骤然一现。
君夙偏头。
问:“你来了多久?”
“不算久,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天光清寒,回廊风动。
离芷目朝关闭的雕花门,又走至他身边,问:“她怎么样了?”
君夙低着声音答:“还没有醒来。”
“薛神医有说她何时会醒?”
“就在这几日。”
“那就好。这几日你过的也不太好,若是她醒来,想来你就能开心些。”
“……嗯。”
离芷看他目光落在遥远天际,道:“从刚才你就一直看着天穹,你在看什么?”
“天,地,景。”
“看出来了什么?”
“……不曾。”
“……我认为,你该和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解释你为何受这么重的伤,为何会寻见苏隐,又为何会来到这赫连山。这一切,又跟东极有什么关系?”
其实这件事要说起来很简单。
君夙往细里想了想--
那一日他在东极负伤,被仇家追杀到北域,正好看见北域某一地方灵气翻涌。他又想起分别前娘子说过她要来北域寻苏留,能引动如此大惊雷异象的,除了某些人,娘子也是能做到的。
于是,君夙便去了。
正好就在附近瞧见娘子的身影。
带她离开,躲着敌人,跑到赫连山。之后发生的事情离芷便都知道了。
说来……
他带着娘子上这赫连山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每日灌以『药』汁,但是娘子伤的太重,就是迟迟不醒。
君夙眼睑一低。
离芷问目光掠过暗沉:“东极,究竟发生了什么?”
君夙摇摇头,一缕发丝俏皮地落在脸侧,语气清微:“东极之事,我不欲讲,等你去了便知道了。”
“……理由。”
“东极之事用话来说也就是四个字:天地之劫。若是要往细里说我却是不知道怎么解释的,你知道我向来不善言辞。”
“……”
“离芷。”
“?”
“巫首陨落了,南萧子也陨落了,枯道身负重伤,一路逃回北域一路滥杀千里……而我,你也看见了。”君夙点到即止。
离芷心头大震。“这些人如今发生的事都跟东极有关系?”
“是。”
“可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往山下跑,为什么山下一点消息都没有?”
“大概……是有人封锁了这些消息。”君夙想起东极那些神秘人,道“东极发生如此大的事要是传了出去应该会引起恐慌,所以有人封锁了消息。”
离芷点点头--这倒是解释得通。
“离芷。”
“嗯?”
“你知道我不善言辞,但,无论你去还是不去东极,这是我唯一请求你做的事。”
“……”
“我去医师那里拿『药』。”君夙一步一步离开。
身后,离芷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着雕花门,摇摇头:“阿枫,她比你幸运了不止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