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醒非猛地回头，只见那绿衣女孩不知何时已站在宫墙下，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
她仰头看了看关山海，又看了看刘醒非，小眉头皱成了一团。
话音未落，女孩的身影突然泛起微光，身形在月色中渐渐拉长、变形。翠绿的衣裙化作闪烁的金属光泽，小小的身躯凝聚成冰冷的弧度，最后“当啷”一声落在关山海手中——竟是一柄长柄大铖，铖面宽阔如镜，边缘流转着暗紫色的纹路。
刘醒非浑身一震，终于明白过来。
月儿不是人。
她是这柄魔兵的器灵，是它的命魂所化。
关山海握住大铖的长柄，缓缓站起身。
伤口的血还在流，可他身上的气势却截然不同了。
那不再是关山海独有的悍勇，而是一种更沉、更烈、带着杀伐气的威严，仿佛沉睡的猛虎骤然睁眼。
“记住了，”他掂了掂手中的长柄大铖，铖面映出他冷冽的眼神：“从握住它开始，我便不是关山海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是，五虎大将——关山岳。”
关山岳的身影在烟尘中摇摇欲坠，他胸前的裂痕不断扩大，露出的却不是血肉，而是氤氲的灰雾——那是执念凝结的形态，终究抵不过真正的破法之枪。
刘醒非拄着长枪喘息，枪尖在地面划出深深的刻痕。
“结束了。”
他望着对面逐渐透明的身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你本就不该存在。”
关山岳没有回应，只是抬起头，那双由思念浇铸的眼眸望向天际，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下一秒，他的身形骤然崩解，化作漫天流萤般的光点，朝着战场中央的空地汇聚。
嗡——
一声沉闷的震颤自大地深处传来，光点凝聚之处，地面龟裂开来，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光影中缓缓踏出。
玄色战甲上布满风霜刻痕，面容刚毅如刀削，正是关山岳本人。
他右手一握，一柄长柄大铖凭空出现在手中，铖面映着残阳，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光。
就在此时，一阵“蹄蹄踏踏”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那声音初听细碎，像是小羊羔在踱步，可转瞬就到了近前。
刘醒非定睛看去，都不由得愣了神——那哪是什么神骏，分明是一匹瘦得能数清肋骨的黄马，毛色差劣，身形矮小，站在关山岳身边，竟真像只营养不良的黄羊。
刘醒非刚要开口嘲讽，却见关山岳翻身上马。
那瘦马看似弱不禁风，被他一压竟稳稳当当，下一秒猛地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划出残影，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仿佛脚下的土地都被踏得下陷半分。
“嘶——”
瘦马长嘶一声，四蹄蹬地，竟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明明是慢悠悠的蹄声，此刻却快得只剩一道黄影，转瞬间就跨越数十丈距离，到了刘醒非面前。
风声骤起。
关山岳握着长柄大铖的右手猛地扬起，铖刃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呼啸。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一往无前的气势，这一铖劈下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道璀璨的寒光——正是传说中的倾城一刀斩。
刘醒非瞳孔骤缩，仓促间横刀去挡。
当——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耳欲聋，刘醒非只觉一股沛然巨力顺着刀身传来，手臂瞬间发麻，整个人如遭重锤，竟被那股力道直接掀飞出去。
他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摔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
“咳……”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嘴角溢出鲜血，目光死死盯着策马而立的关山岳。
来不及多想，他足尖一点，身形急退，稳稳落在不远处那匹通体雪白的“月下玉美人”背上。
瘦马驮着关山岳，在原地打了个响鼻，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不过是寻常踱步。
关山岳勒住缰绳，长柄大铖拄在地上，铖尖入土三分，目光冷冽地望着重新站稳的刘醒非。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朔风卷着枯草掠过废墟，关山岳的身影在天地间拉出一道决绝的弧光。
黄羊瘦虎虽名带“瘦”字，此刻四蹄翻飞间却掀起滚滚烟尘，骨骼间迸发的爆发力让空气都在震颤——它不及赤血红龙曾有的赫赫威名，却像一柄藏于粗鞘的利刃，将极致的力量收敛在看似羸弱的躯壳里，论及神骏，丝毫不输不远处静立的月下玉美人。
赤血红龙倒在丈外，曾经怒啸可震山岳的身躯此刻蜷缩着，鼻翼间只有微弱的呼吸。
醉龙仙草的药力早已浸透血脉，这位驰骋半生的老将终究抵不过岁月与阴毒，陷入了无梦的沉睡，龙鳞在残阳下泛着黯淡的光，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结局默哀。
“第二招了。”
关山岳的声音裹在风声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大铖在他手中骤然嗡鸣，仿佛有无数战魂在兵器中苏醒。
下一刻，他手腕翻转，那道华光便如撕裂夜幕的流星，裹挟着“倾情一世”的决绝意韵劈落——这不是儿女情长的缠绵，而是以毕生修为灌注的杀招，是将所有执念、所有悍勇、所有对胜负的渴求，都熔铸在一招之中的极致爆发。
刘醒非在月下玉美人背上瞳孔骤缩。
黄金矩阵瞬间在他身前铺开，无数符文如蜂群般聚合，凝成密不透风的防御壁垒，金光流转间甚至映出了他眼底的侥幸——他不信有人能在两招内破掉这成名绝技。
但碎裂声在华光临身的刹那便炸开了。
黄金矩阵像被重锤砸中的琉璃，符文崩解的光芒比刚才的华光更盛，却只维持了弹指一瞬。
刘醒非只觉一股沛然巨力顺着兵器传导而来，五脏六腑都像被震移了位置，下一秒，他便如断线的风筝般从月下玉美人背上腾空而起，重重摔在数丈外的沙地里，喉头涌上的腥甜染红了衣襟。
他挣扎着抬头，望着策骑而立的关山岳，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魔兵化身……原来传闻竟是真的。
这哪里是寻常武者的实力？
分明是能掀翻天地格局的恐怖力量，竟被此人藏到了此刻。
黄羊瘦虎打了个响鼻，蹄尖在地上刨出深坑。
关山岳垂眸看着手中仍在震颤的大铖，风掀起他的衣袍，与不远处沉睡的赤血红龙、惊悸的月下玉美人，构成了一幅新旧交替的苍凉画卷。
沙砾钻进刘醒非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远不及心口翻涌的绝望来得刺骨。
到此为止了吗？
他望着关山岳手中仍在嗡鸣的大铖，那道华光撕裂黄金矩阵的画面还在眼前灼烧。月下玉美人打出鼻响，它的腿在打颤了。
自己引以为傲的防御不堪一击，难道今日就要折在这里？
不甘心！
胸腔里的不甘像野火般燎原，就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刹那，脑海中忽然炸开无数碎片——张云羽教他的狂攻乱打，黄召重亲授的顺风斩，马步高教的震字诀，还有赵惊鸿教的流星飞刺……
那些曾被他视作零散招式的绝学，此刻竟在关山岳带来的灭顶压力下，如溪流归海般汇作一处。
经脉里的内力骤然变得圆融通透，原本滞涩的转折处此刻畅通无阻，连呼吸都仿佛与天地的节奏重合。
“你很强。”
关山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黄羊瘦虎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但也仅此而已。”
他抬手，大铖再次亮起，这一次的光芒比前两招更内敛，却透着一股绵密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我已出两招，你接住了‘倾情一刀斩’，扛住了‘倾情一世’，但这第三招‘爱你一万下’……你接不住。”
刘醒非猛地抬头，眼底的绝望被一股悍勇取代。
他当然接不住。
那招式名听着荒诞，可蕴含的力量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那是要将人千刀万剐、寸寸碾碎的狠戾。
不能让他出这第三招！
心念电转间，他右手猛地拍向马背，借着反弹之力腾空而起，腰间的黄金大枪瞬间出鞘。
枪身嗡鸣如雷，却在下一刻收敛了所有声息，化作一点寒星，速度快到撕裂空气，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残影。
赵惊鸿的压箱底绝招——一点飞星比你先到！
这一枪，快过思维，快过光影，直取关山岳心口！
关山岳正欲催动“爱你一万下”的内力陡然一滞，那道寒星带来的危机感让他不得不撤招回防。
他眉头微蹙，望着近在咫尺的枪尖，竟难得地怔了一瞬。
这一枪……好快。
废墟上的风忽然变得滞涩，刘醒非半跪在地，黄金大枪的枪尖斜指地面，枪身还在因刚才那记“一点飞星”微微震颤。
他死死盯着关山岳，胸腔剧烈起伏，却在急促的喘息中笑了——刚才那一瞬间，他看清了关键。
关山岳确实强得离谱，“倾情一刀斩”的锐不可当，“倾情一世”的沛然巨力，都带着撼动天地的威势。
但强招自有代价。
就像锤子要砸得狠，必先高高举起。
就像猛虎扑食前，总要先弓起腰背。
这三招绝技无论名头多玄，发动前总有那转瞬即逝的蓄力空档，尤其是黄羊瘦虎的步法——那匹神驹的爆发力虽恐怖，却需借着奔袭的惯性才能将力量推至巅峰，马蹄起落间的节奏，便是破绽所在。
刚才那一枪，正是掐准了黄羊瘦虎抬蹄的刹那。
“你在拖延？”
关山岳的脸色沉了下来，黄羊瘦虎烦躁地刨着蹄子，喷吐的白气里带着怒意。
他本欲催动“爱你一万下”，却被那道流星般的枪影打断了蓄力，此刻再想重聚气势，刘醒非的目光已如毒蛇般锁定了他的每一个动作。
不仅是这第三招，连前两招的起手式都被看穿了。
只要黄羊瘦虎的步法一乱，只要他手腕翻转的弧度稍显迟疑，那杆黄金大枪就会像附骨之疽般缠上来。
“找死！”
关山岳怒喝一声，周身气息陡然变得狂暴。
大铖不再追求华光，而是泛起暗沉的血色，无数模糊的虎影在他身后浮现——这是他压箱底的杀招，九虎遗泽催动下的鬼神十八斩，每一刀都带着啃食血肉的凶戾，刀风未至，地面的沙石已被无形的气劲刮得四散飞溅。
刘醒非却在此时动了。
他手腕轻抖，黄金大枪忽然化作一片晃动的金影。
不是刚猛的直刺，也不是霸道的横扫，而是枪尖颤动间爆出无数细碎的光点，如春日繁花骤然盛放，层层叠叠的枪影将关山岳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这是张云羽毕生钻研的“乱花渐欲迷人眼”，看似繁复花哨，实则每一枪都暗含卸力、牵引的巧劲。
关山岳的鬼神十八斩刚猛无俦，却像拳头砸进了棉花，凌厉的刀风一次次被绵密的枪影卸开、引偏。
黄羊瘦虎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焦躁的嘶鸣。
关山岳连续三刀都被缠得无法尽兴，九虎虚影在他周身剧烈晃动，显然已被这层出不穷的枪影扰得气血翻涌。
刘醒非额角青筋暴起，握枪的虎口早已被震裂，但他眼中却燃起了斗志——你有雷霆万钧的强招，我便有见招拆招的韧性。今日这场生死局，未必没有逆转的可能。
废墟上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
关山岳连续被阻的怒焰终于冲破了理智，一声震得沙石簌簌滚落的咆哮响彻天地，他周身的虎影骤然狂暴起来，大铖在手中化作一道旋转的血色风暴——鬼神狂舞！这是九虎大将当年纵横沙场的绝杀之一，刀势如疯似魔，每一刀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凶悍，连风都被搅得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黄羊瘦虎也跟着人立而起，嘶吼声里满是被挑衅的狂怒，四蹄踏地的节奏越来越急，仿佛要将这片土地都踏碎。
刘醒非却在风暴临身的刹那稳住了心神。他深吸一口气，黄金大枪在手中一横，枪身与地面几乎平行，一股沉稳的气息从他脚底升起，顺着脊椎直贯枪尖——是马步高传他的“大地砸坡岩铁碎”。
这招没有华光，没有异象，甚至连起手式都简单得近乎粗野。
但当刘醒非手腕发力的瞬间，枪身却像与大地连成了一体，震耳的嗡鸣从枪杆传到地面，又从地面反哺回枪尖。
它最可怕的从不是单纯的力量，而是那如水银泻地般的流畅——出枪、运劲、爆发，三个动作在呼吸间连成一线，没有丝毫蓄力的滞涩，仿佛这一击本就该存在于天地之间。
“铛！”
大铖与黄金大枪悍然相撞，火星炸开的瞬间，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疯狂对冲。
关山岳的刀势狂猛如海啸，要将一切碾碎。
刘醒非的枪劲却沉凝如大地，借着震颤不断卸力、反弹，每一次碰撞都让枪身微微弯曲，却又在下一瞬弹回，将狂暴的刀劲引向地面。
两人在马背上瞬间交手数十招，兵器碰撞的脆响连成一片密集的惊雷。
关山岳的鬼神狂舞越来越快，血色刀影几乎将刘醒非完全吞噬。
刘醒非却始终保持着冷静，大地砸坡岩铁碎的节奏被他发挥到极致，枪尖每一次点出都恰到好处，总能在毫厘之间接住对方的杀招，再借着反震之力旋身反击。
这场超级对攻让天地都为之失色，连风都不敢靠近这片交织着力量与意志的战场。
而在两人脚下，另一番激战也在同步上演。
月下玉美人虽不以蛮力见长，却凭着天生的灵秀与修长的四肢占尽了便宜。
它步法灵动如风，总能在黄羊瘦虎冲撞的瞬间侧身避开，紧接着便是后蹄精准的蹬踏——或是踹向对方的前腿，或是扫向腹部，蹄尖带着破空的锐响，专挑黄羊瘦虎转身不及的破绽下手。
黄羊瘦虎本就被主人的怒火感染，此刻被月下玉美人连番骚扰，更是气得狂躁不已。
它几次想扑咬反击，都被对方灵活避开，反而被踹得踉跄几步，连带着背上的关山岳都身形一晃。
这匹以爆发力着称的神驹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嘶吼声里的愤怒几乎要凝成实质，却偏偏奈何不了身形更敏捷的对手。
兵器碰撞的火花与马蹄翻飞的烟尘交织在一起，人与马的战意都已燃至巅峰。
刘醒非握着黄金大枪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但眼神却越来越亮——他能感觉到，关山岳的狂怒正在消耗着对方的体力，而自己的大地砸坡岩铁碎，正以最省力的方式，将这场生死较量拖向新的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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