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辗转，肖禹终于和白红霞取得了联络，得知芳芳的情况后，白红霞当天中午便赶回了梁湾村。
芳芳三岁时，白红霞不堪家暴，狠心抛下芳芳而去，如今再见面，芳芳已近六岁，因无人照管，至今未入幼儿园。看着瘦小赢弱的女儿，躲在巧婶怀里，满眼都是陌生和害怕，白红霞不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四邻闻讯，纷纷跑来梁茂明家围观，见此一幕，无人不同情白红霞母女的遭遇，免不了对赵根儿又是一通咒骂！
“赵根儿那个天杀的，造孽呀！”
“可不是么？想当初芳芳被打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儿是好的，眼看快六岁的娃儿了，个头小的跟我家四岁的孙子差不多！”
“一年到头营养不良，哪能长得好？村上拨下来的扶贫款，都被赵根儿换成尿水子灌进黑肠子里了，孩子想吃斤肉都难！这阵子啊，多亏巧婶精心照料，还给买了新衣裳，这才看起来瓷实了不少！”
“……”
生怕芳芳再受刺激，导致病情发作，梁茂明赶紧勒令众人闭嘴莫提“赵根儿”三个字，“行了行了，为着孩子，不该提的人，都给咽回去！”
巧婶捂着芳芳的耳朵，尽量不让芳芳听见大人说话，待白红霞哭声稍减，软言软语地劝慰道：“红霞，哭多了伤身子，还会吓着孩子。现如今呢，我们大人一定要坚强，只有大人撑下来了，孩子才能过得好啊！”
“婶子，村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村里，感谢你们！”
白红霞双腿一软，便要跪下去，却被梁茂明扯住胳膊，斥责道：“既知道谢，就把泪水子抹干了，收拾收拾，带孩子去县医院找李医生看病。”
“嗯。”白红霞虽然尽力止哭，仍是抽噎不停，“我，我先回家，拿芳芳的合疗本。”
闻言，肖禹插了一句话：“芳芳妈妈，你回家的话，顺便找找赵根儿的病历。”
白红霞一听，便抗拒道：“肖书记，我是铁了心要离婚的，这趟回来，我只为芳芳，跟那个烂人有关的，我一概不管。”
“芳芳妈妈，你别误会。赵根儿的病历，是李医生要呢，应该是为了治疗芳芳所需。所以，就当为了芳芳，麻烦你仔细找一找吧。”
“好吧，我尽量找，毕竟几年过去了，有可能丢掉了。”
白红霞回家取东西，街坊四邻们便陆续散了。
肖禹打电话给李婧，约了下午三点钟就诊。
趁着等人的空隙，巧婶抱着芳芳坐在炕上，慢慢沟通，“芳芳，你怎么不叫妈妈呀？刚刚哭鼻子的阿姨，真的是你妈妈，奶奶不骗你的。”
“不，不叫妈妈，不能叫，爸爸要打死妈妈，妈妈快跑，快跑！”芳芳瘪着小嘴，眼泪珠子颗颗往下掉，她已经不太记得母亲的模样了，可“白红霞”、“你妈”却是赵根儿天天挂在嘴上的名词，只要赵根儿心情不好，不论随手抄起什么东西，都往芳芳身上招呼，还不准芳芳叫“妈妈”，所以慢慢地，芳芳口中再也没有了妈妈。
巧婶上了年纪，儿女、孙辈常年不回村，照顾芳芳的时日里，芳芳也慰藉了他们老俩口的空巢孤独，便丝毫见不得芳芳可怜，心疼得湿了眼眶，“好孩子，不怕啊，妈妈安全了，不会再有人打骂妈妈了。“
“妈妈……”芳芳喃喃自语，“妈妈又走了，不要芳芳了。”
“不可能！妈妈回家取东西，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耐心等一等，好不好？”
“好。”
得了保证，芳芳总算放心了，她溜下炕，跑到肖禹面前，扬着小脑袋，开心地说道：“肖叔叔，我是不是可以上学啦？李婧阿姨说过，等妈妈回来，我就能上学了。”
孩子的话，听得几个大人心酸。村里没有学校，镇上有一所公办的幼儿园，经过财政补贴后，每学期仅收保教费三四百元，但是，赵根儿把家里挥霍一空，整天像块烂泥似的，对芳芳的教育问题漠不关心，甚至拒绝村委会出资扶持芳芳上学，将芳芳扣在身边，作为威胁白红霞回家的筹码。
九年义务教育不包含幼儿园，所以，面对赵根儿的不负责任，村干部们跟赵根儿拉扯了几年，也没扯出个结果，最终只能放弃，等芳芳达到小学法定入学年龄时，以法律手段，强制赵根儿执行。
芳芳对上学的渴盼希冀，深深触动了肖禹。生活上的贫困，通过努力劳作、政府扶持，终会有脱贫的一天，可精神上的贫困呢？它犹如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能活生生的毁灭一个人，继而使得整个家庭蒙上阴影。
……
下午。
宜县人民医院，综合大楼。
心身医学科设在二楼东南角，只有一间诊室，不过是个大套间，外间是就诊室，里间为心理疏导室，外带了一个半圆形阳台，落地窗，采光、通风都很好，室内温度适宜，布置以浅色调为主，给人明朗、愉快的感觉。
李婧提前十分钟从科教科回来，没想到肖禹一行人已经到了，护士林佳正在电脑前为芳芳录入病历。
“李婧阿姨！”
芳芳一见李婧，便开心地扑过来抱住了李婧的双腿，急于分享她的喜悦，“妈妈回来了，肖叔叔说，等过了年，春天的时候，我就能上幼儿园了！”
“哇，太棒啦！”李婧抱起芳芳，亲了亲芳芳的小脸蛋儿，笑逐颜开，“为了庆祝芳芳上学，阿姨送给芳芳一个漂亮的书包好不好？”
“谢谢阿姨。”
“那接下来，芳芳要仔细想一想，喜欢什么颜色的书包？是粉色、紫色还是红色？还有书包上的图案，芳芳是喜欢小兔子还是小鸭子呀？”
李婧把芳芳安置在诊台前的凳子上，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叮嘱道：“要小口小口的吃，当心噎着哦。”
见状，白红霞等不及地询问道：“李医生，芳芳她……她究竟是什么情况啊？”
“你是芳芳妈妈？”李婧不着痕迹地观察白红霞，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黑眼圈严重，明显长期睡眠不足或处失眠状态，皮肤粗糙，素面朝天，只涂了一层橘色的口红，显得稍有些气色。
白红霞神色十分紧张，“对，我就是芳芳的妈妈，我叫白红霞。肖书记跟我说，芳芳受了惊，有创伤什么的，我听不太明白。”
“别急。”
李婧绕过众人，走到诊台后面，林佳敲下空格键，随后起身，把电脑让给李婧，说道：“李医生，患者信息都录好了，您看一下。”
“好，辛苦了。”
李婧开出四张检查单，签上字，交给白红霞，道：“芳芳妈妈，我们抓紧时间先把检查做了，等各项检验结果出来后，我再具体跟你细说。”
“哦，好。”白红霞连连点头。
李婧扭头看向肖禹，“肖书记，你陪巧婶在这儿歇着，我带她们母女去检验科。”
“好。”肖禹应下。
有了李婧相陪，芳芳对白红霞的惧怕和疏远减轻了许多，情绪也稳定不少，除了抽血的时候哭闹了片刻，其它几项检查都很配合。
回来后，李婧有意留下白红霞单独谈话，便让肖禹和巧婶带着芳芳外出吃点儿东西。
“我们去里间谈。”
李婧带着白红霞走进心理疏导室。
两张单人沙发椅、一个茶几、一台摄像机、几盆绿植及一束插花，简单的布置，却给人温馨、安静、舒适和放松的感觉。
白红霞局促不安的心，稍稍有所缓和。
李婧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指着另一张沙发，微笑道：“请坐。”
“谢谢。”
白红霞坐下后，身体仍然紧绷在一起，并把肩上背着的水桶包放在身前，双臂交叉环抱，下意识的做出了自我保护姿势。
林佳送来一杯茶。
“这是玫瑰花茶，”李婧言语温和，不急不缓的语速，像是聊家常似的，“玫瑰花可以理气活血，具有镇定安神，抗抑郁的功效，还可以调经止痛，美容养颜，促进血液循环，改善肤色。芳芳妈妈，你要不要试试？”
白红霞沉默了片刻，慢慢伸出手，端起花茶，轻轻抿了一口。
李婧笑问：“味道怎么样？”
“嗯，好喝。谢谢李医生。”白红霞脸上露出了欣然笑意。
“其实，我找你有一段时间了。”
“找我？”
李婧颔首，“对，我了解过你和赵根儿的故事，也知道你和芳芳承受的暴力及痛苦。可是这些，都是我从外人口中得知的，不一定对，也不一定全面，如果你想倾诉，我愿意做你的倾听者。”
闻言，白红霞脸色发白，呼吸急促，“不，不用，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离婚，然后带芳芳离开宜县！”
“芳芳妈妈……”
“李医生，我谢谢你对芳芳的好，但是我不需要别人可怜，哪怕我活成了一个笑话，连娘家都容不下我，我也不想让任何人同情我，把我当成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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