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莫要见怪，在下是个只知道读书的，不会说话便就不爱说话，没有与家人不亲近一回事。”
“既然如此，还请公子向公主请安后随我来，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尚成知来到车前躬身道，“草民尚成知参见文阳公主，愿公主千岁万安。”
“你就是与顺荷郡主定了亲的尚家三郎？”
冯嘉玉撩开车帘的一角悄悄看了一眼，是个看着很沉稳的青年。
不过身形却极为瘦弱，那是长期寒窗苦读 造成的，明明生在极其富有的人家却怎么也吃不胖。
原本冯嘉玉以为襄儒卿已经是清瘦的代表了，对比着看襄儒卿还是很强壮的，尚成知的清瘦已经有些病态了。
“在下幸得天恩，有缘与顺荷郡主定下婚约，实乃荣幸之至。”
“罢了，我也不喜欢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想尚公子也不是喜欢说这些话的人，来日春闱还望尚公子蟾宫折桂。”
“草民叩谢公主抬爱。”
“我有些话想同他说，前面的人说给他们一刻钟的时间准备几个轿子，咱们暂且先等一等吧。”
“居然还能准备轿子，也罢总比争论不休谁让路得好。”
冯慧思带着尚成知来到马车后面，“你我还未成婚，不方便一起坐在马车里，就站在外面说吧，我这个人性子直说话也直，还希望公子不要介意。”
“郡主请讲。”
“你我的婚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儿时见过你但是印象却不那么清晰了，我们的婚是陛下赐了圣旨的，咱们丑话要说在前头，尚家人给我的印象并不好，趾高气昂，蛮不讲理，
事情的经过你刚才坐在车里也都听见了，是非如何你心里应该有数，当然我在你面前说你家人是非，你不高兴很正常，但若是成婚后你与你的家人依旧如此张扬跋扈，就休怪我一纸和离书与你分道扬镳。”
尚成知沉默了，他自己的家人是个什么样子他当然比谁都清楚。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家，或者说这个家并不喜欢他。
虽然小时候也是被父母宠爱着的，但是他嘴巴笨，脑子也不是父母所希望的那方面灵光，慢慢地父母对他的在意就逐渐减弱了。
若不是他读书真的有几分本事，恐怕尚家就查无此人了。
而他自己对家人的所作所为也多有不满，可是那说到底也都还是他的家人，他能说什么。
于是就更加专心的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活得自在，父母不在意他却也不会对他不好，只是没那么多关爱罢了。
没想到他书读得不错，乡试得了桂榜解元，而且之前他就已经被寿安王看上，两家定下了婚约甚至上达天听得了圣上赐婚。
他在家里就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了，全家人对他的关注度逐渐提高。
以后与王府成了亲家，再加上科举成了官儿，他们全家不都跟着飞升了。
家人对他的重视也让尚成知以为自己的能在家里说上话了，还以为自己可以规劝一下家里人的一些不好的习惯。
却没想到他遭到的是白眼，是讽刺，是你该管的不是这些。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逐渐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家里人的重视，因为他们只是把他当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工具罢了。
他与王府的郡主定下了婚约，他能通过科考带着全家人跻身京城，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他不是这个家的儿子或是一份子，他只是这个家一匹拉车的马。
这个家不需要一个会读书有志向有志气，要为天下生民立命的好官。
但即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要与这个家分割开来，就算是还了一片养育之恩，追寻理想与奉养家人并不冲突。
不过他也从未想过要死缠着寿安王府不放，当年婚约是寿安王做主的，但如果现在顺荷郡主说她不愿意，尚成知也绝不会勉强。
“郡主若是觉得在下配不得郡主，那便解除婚约，在下绝不说二话。”
“你倒是个痛快的，但是恐怕你的所思所想在这个家里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你的想法根本没有参考价值，我父王是欣赏你的才华和你的人品，可是他忘了参考察你的家里人，
毕竟按照我父王的想法，是以为只有你会到京中做官，到时候我们自立门户也不会被婆家打扰，可是看现在的样子，你们是打算全家老小都搬到京城来对吧？”
冯慧思一语戳破尚成知现在的处境，他说不上话做不了主，心中的抱负更是无处施展。
“我现在对你的印象不算好也不算坏，但我也不愿就如此悔婚，伤了太后和我父王母妃的心，所以成婚之前我有个要求，尚家可以到京城来，但你和我必须自立门户，你也别说我太强人所难，毕竟你家里还有大哥和小弟，
而且你们都在京中也不会让你失了孝道，我的底线就是不在同一个屋檐下，有的人可以装一天可以装一年却装不了一辈子，况且让他们就这样装下去不也是累的他们，我们自己搬出去岂不是另一种孝道。”
寿安王最开始的设想也是以为尚成知自己入京，小夫妻关起门自己过日子多自在，可谁知道他们竟然拖家带口。
虽说与伺候公婆是应该的，可冯慧思觉得这样的公婆别说是伺候了，就是多相处几天恐怕就能吵起来，到时候闹得不好看更麻烦，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生活在一起。
而且说一句不好听的，寿安王当时挑中了尚成知就是为了让女儿远离公婆。
且不说他们这样算不算是欺骗，就当看寿安王对女儿的疼爱程度，别说这桩婚事有圣旨作保，就是成婚后将尚家赶出京城寿安王也是敢的。
尚家以为寿安王会碍于面子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可真是小看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亲王对女儿的爱，寿安王只是不想争，不是他不能争。
“况且将来你若是得了官身就要尽量远离本家的买卖，否则你的官路走不远，这一点你家里人不会不清楚吧？”
正常来说都是家中有人做了官，才有家人开始做生意，可是尚成知却是出身商贾，自然与旁人不同。
“而且我看你这样子，就是入赘你的父母也不会太抗拒，但我不是如此对待你为了日后的生活着想完美各退一步，你可以先与家人商量再做定夺。”
“郡主和在下说讨厌在下的家人，若在下怀恨在心又该如何？”
“要么你气恼悔婚，要么你日后毒害与我，前者与我无害后者量你没这个胆量，不但你的官职全无，上下九族牵连的罪过压着你，你也不敢这么做吧，而且你的处境也不乐观。”
尚成知笑了变得生动了，“郡主慧眼，和郡主说一件趣事，商贾人家的孩子大多不在乎有没有表字，在下却有一表字但是还不如没有，守聚，守住尚家为其聚财。”
这一句话将尚成知的处境表露无遗，他只是一棵摇钱树，一个聚宝盆罢了。
“可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郡主的意思，在下会转达给家父家母，婚期未定一切都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我喜欢和爽快人说话，我要说的就这些，那边应该也准备好了，尚公子告辞。”
冯慧思与尚成知拜别，那边的轿子准备好了，最后的两辆马车也都收拾了出来。
四人抬一轿外面还罩上了纱帘，很是贴心，这些都是尚成道带人做的，确实是个有心思的。
只是这心思用在做生意上还好，若是被贪婪裹挟就不知道会是如何一个搅风搅雨的大人物了。
更换了马车后，冯嘉玉问冯慧思和尚成知都聊了什么，冯慧思说自己不太喜欢他的家人，日后不会与他们住在一起，婚后要独立门户这是让尚家人来京的条件。
“原本父王都挑好了住宅，而且按照他们最开始的意思，尚家会留在洛城，谁知道现在却变卦了，不要以为大军压境就能让我乖乖听话。”
“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他的父母是不是不太好？”
“就事论事罢了，况且我也么说什么恶毒的话，只是觉得恐怕日后生活起来多有摩擦，还是提前解决了的好。”
这一点冯嘉玉很认同，开门见山总比日后纠缠不休好得多。
“算了不说他们的事情了，今日出门郊游不想那些烦心事。”
四个姑娘到了那颗梅树下，果然满树红梅璀璨如火，周围隐隐的青黄色嫩芽与之形成强烈反差。
满树红梅迸发的香气叫人沉醉，开在附近的茶铺有个小二层，坐在那里开窗赏梅，就仿佛置身于梅树的枝丫间。
众人品茶谈天之时，冯慧思叫人拿来了纸笔写了一封简单的书信，叫贴身侍女送到尚成知手里。
“务必亲手交予三公子，莫要过于引人注目。”
“顺荷这是一见倾心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时不见如隔春秋~”
冯嘉玉凑过去调侃，冯慧思却毫无波澜地摇了摇头，又毫不避讳地说道，
“当然还没到那种程度，我只是觉得父王眼光还不错，可惜家庭这方面没把关好，不过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这样已经很好了，我还算满意不讨厌他就够了。”
“可是我瞧那尚公子着实瘦弱，好像是吃不饱饭似的，那小胳膊小腿可能还不如我，以后能保护你吗？”
何令新亮了亮自己的手臂，着实比尚成知要健硕几分。
“这不是已经有你保护我了。”冯慧思笑着拍了拍何令新的手臂。
“哈哈哈，好说好说。”
冯慧思的侍女出发的时候，尚家商队都快要入城了，等她追到地方后，尚家人都已经在驿站里安顿好了。
尚家财大气粗包下了一整个驿站，并且吧把最好的上房留给了尚成知，就是为了让他安心准备春闱。
侍女表明身份后被很客气地请了进去，只要不是那种‘狭路相逢’的局面，再有个稍微拎得清的人出面，尚家在人前还是很体面的。
今日最开始与邱白发生争执的是尚成麟的小厮，和主子一个样子还没修炼到火候。
但是主子可以犯错他却不行，直接被尚旭下令打死了。
也不怪尚旭生气，他耀武扬威地出了风头，却要断送了尚家好不容易在人前维持的形象，打死他都不够出气。
霍檀和尚成麟也被狠狠地训了一顿，平日里就只有他们母子最是不懂收敛。
要是没有尚成麟还好，霍檀懂火候知分寸，可以单遇上小儿子霍檀就像是疯了一样。
侍女将信交给了尚成知便离开了，当时尚成知正在房中读书，外面热火朝天却与他无关。
冯慧思听说后点点头，冯嘉玉问她，“其实你就是想看看尚成知是不是和你看到的一样，和家里人并不融洽。”
“确实，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而我不过是个还没过门的媳妇，他们若是联起手来骗我怎么办，但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要再考察他一段时间，我要亲自来，连带着他全家一起，之前父王没在意就是根本想着他们会来京，算了，不纠结这些了。”
“虽然这么说不太道德，但若是成婚之后他露出了真正的嘴脸，你也不用怕有寿安王和王妃在，有陛下和太后娘娘在，若是入宫不方便你就来寻我，我们虽然没有什么大能耐，可是一个打他们十个读书人绝对不成问题。”
“嗯，我觉得还是你这个主意靠谱。”
“等等，刚才不是还说让我来保护你的，用不着你们出手。”
冯慧思心里很踏实也很温暖，她信得过父王挑选的夫婿人品，也感动朋友对自己的无条件支持，更庆幸今日的偶遇让她提前看透了未来婆家的真面目。
人嘛，总不能一直一帆风顺，有好就有坏，十全十美之下必有大坑等着，这样眼睛看得见的困难已经很走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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