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填报名表的时候，招生老师问我，名字怎么写。
我写给她看。
她说，你的名字很好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没说话。
其实我家姐妹三个。
我叫蒋夭，不是桃之夭夭的夭，是夭折的夭。
我大妹叫蒋停，不是亭亭玉立的亭，是停止生女儿的停。
我二妹叫蒋余，不是余音绕梁的余，而是多余的余。
我弟弟叫蒋宝。宝贝的宝。”
“我正做着别人家牲口做的活儿。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按照现在的生活继续下去，那么我永远都没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贫穷的种子生根发芽，而我会被吸干所有养分。
做不完的饭，洗不完的衣服，干不完的农活，到年龄了嫁人，嫁给村口的杀猪匠的儿子，或者是木匠的儿子。
再惨一点，就是和隔壁傻子家换亲。
苦难周而复始。
在无力改变又忠心耿耿的生活里精疲力尽。
我擦了一把汗，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山。
我决定，我要和我的原生家庭划清界限。”
“我听到我父母想把一个女儿送人。
我打听了一下那户人家。
和我家的情况半斤八两。
我让父母把大妹送了出去。”
“今天一个村民来我家告诉我爸妈，有一户人家出价买一个女儿。
但依旧在小山村里。
我听到父母得意地说：‘早知道肚皮这么赚钱，就应该生他个十个八个。’
我恳求父母不要送走我，我能干活儿，还能照顾弟弟。
二妹是我亲手送到村口的。
她哭得撕心裂肺。
要妈妈，要爸爸。
我冷笑着说，那样的爸爸妈妈，那样的家，有什么好留恋的。”
“妈妈又生了一个妹妹。
她没有来得及娶名字，已经找好了人家。
那户人家在城市里。
是同村的一个村民的亲戚偶然给说合的。
我想走。
我想被领养。
可是他们属意的人选似乎是我三妹。”
“今天，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看到了炕上的三妹。
她咯咯地朝我笑着，翻了个身。
脸一下栽到了被子上。
她挣扎踢踏着她的小胳膊小腿。
我赶快跑过去，想帮她翻过来。
我看着她，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听说很小的孩子夭折之后，可以在七天内重新投胎。
我对她说，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这里。
我转身走出了房屋。”
“我被领养了。
虽然养父母不怎么喜欢我，但我还是被领养了。
车子跑出大山的时候，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山村，似乎只要看一眼，它会有旋涡把我重新卷回去。”
“在养父母家的每一天，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装可爱，假礼貌，扮开心，讨人喜欢。
我要留下来。
很累，但累比苦要强多了。
我知道自己拿的是最烂的人生剧本。”
“我上了小学，初中就辍学了。
到了翰兴初中，我用了一年学了三年的课程。
养母第一次对我展露了笑脸。
今天她对养父说：‘搞不好咱俩老了之后，还要靠这个捡来的野丫头呢。’”
“本来已经不可能生养的养父母，生了一个男孩。
在这个家，我小心翼翼，我卑躬屈膝，我如履薄冰。”
“我的成绩次次名列前茅。
那又怎么样呢？
我搞不懂为什么每个人都阳光活泼，多才多艺。
偏偏只有我，敏感自卑，寸步难行。”
“我不敢和养父母提除了学费饭钱之外的任何要求。
学校要收课间牛奶费。三十块。
我跟老师举手说不要订我的牛奶，我牛奶过敏。
可笑的是，我牛奶不过敏，我缺钙。”
“今天外面在下雨，体育课取消，同学们在教室里自由活动。
几个同学凑在一起下五子棋。
我听到了他们说，赢一盘一块钱。
我脸红地问其中一个女同学，我可不可以加入。
我赢了二十盘，二十块。
对于他们来说，是游戏，无论输赢，他们在享受......
而对于我来说，是炒饭中可以加的一个煎蛋......
是不必连夜抄的借来的课外辅导册......
是来例假实在走不动时的公交车票......
我丝毫没有游戏的快乐.
享受，我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义。
我从教室玻璃反射中，看到了自己。
我看到了自己眼中的贪婪，那样子不美，甚至很丑......
要钱的样子真的很丑。”
“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养父拿我和弟弟比较，让弟弟向我学习。
我养母冷笑着说了一句话。她的意思是不要拿弟弟和我比较。
我不配。
我是不配，我暗暗发誓，现在不配，将来未必。”
“我被打了。我回到家里，没人会注意到我肿起来的脸，被扯掉的头发，以及校服上的脚印。
我内心惶恐，但我没有人能诉说。
我身后空无一人。
我习惯了诚惶诚恐，唯唯诺诺。
跪久的人站起来都恐高。
我就是这样的人。”
“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人，有谁会喜欢呢？
我知道我骨子里的冷漠，自私和卑鄙。
但我知道，有些人就像老鼠。
天生要靠卑微活着。”
“升入高二，我正式进入了文科班。
不变的是我依然会受到排挤和欺辱。
今天，我去拾满是脚印的书本。
一双漂亮的鞋出现在书本旁。
一个优雅如洋娃娃的女生帮我拾起了书本，吹掉了上面的灰。
她说：‘你要反抗呀，不能让那些坏孩子那样。’然后伸手拉起了我。
她帮我拍了拍校服上的土。
她拉着我就要往校长室走。
最后我恳求她不要把事情弄大。
她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做了一个决定，‘这样吧，每天我爸的司机会来学校接我。
你家住哪儿？
让他拐一下把你送回家。’”
“女孩的名字叫苑之音，在隔壁班。也是文科生。
她似乎把我当成了朋友。
当然她根本不缺朋友。”
“我从小到大，从未在这个世界感受过如此多的善意。”
“她是玲珑一朵的花，圣洁美好，她像一颗止疼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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